然而在燕灼华发作之前,钟翰林已经卷了书册拂袖而出。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径直穿过凤凰池边的小径向外走去,竟没察觉坐在瀛洲亭中的长公主殿下。
燕灼华冷眼看着,直到他走过自己正前方时,这才出声道:“钟翰林,为何如此步履匆匆?”
钟翰林在此地乍然听到女子声音,顿时脑中一懵,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红色骑射服的妙龄少女正端坐在瀛洲亭中望着他,身后跟了一众侍女仆从。那少女神色冷峻,目如寒冰,黄金项圈上的三枚东珠彰显着她尊贵无比的身份。他脑中又是一懵,下意识地小跑过去,跪下身来,期期艾艾道:“臣下庶吉士钟离奎,见过长公主殿下。”
燕灼华瞥了一眼还独自站在清秘堂中的十七,侧头对丹珠儿低语道:“带他回听雪楼去。”待十七跟着丹珠儿走了,她才好整以暇得打量起跪着的钟翰林来,“你叫钟离奎?听母后说,你原是在宋相国门下行走的。”
钟离奎听长公主殿下这话似乎和煦起来,有点话家常的意思,不禁放下心来,想来方才清秘堂中的事情她并没有看到。他便一面笑着应答一面很自然得站起身来,“回长公主殿下,臣下本家清贫,托赖宋家家学这才得以读书习字。中天七年,臣下中了进士后,便拜在宋相国门下做了学生……”
燕灼华一哂,“能让宋相国收你做学生——想来你的学识定是极好的喽?”
“长公主殿下谬赞。”钟离奎自谦着,然而眉梢眼角的笑意还是透露了他的自得。
“那想来……”燕灼华站起身来,慢慢腾腾走下瀛洲亭外的石阶,停在第三级石阶上,俯视着钟离奎,骤然发难,“让你这样学富五车的庶吉士来教一个玉奴习字,你必然很是不甘。”
钟离奎一怔,还没想好说辞,燕灼华第二问又至。
“你心中不甘,怎得不直言明说,却要接了旨意,又来心怀愤懑?”燕灼华冷笑着。她自知这是强人所难。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去教个玉奴习字。钟离奎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怎么敢违抗皇太后的懿旨?然而燕灼华却看不上他既不敢秉持文人清嘉违抗圣命,却又觉得玉奴低贱不堪教诲——本质上,这钟离奎骨子里不也是个奴才吗?
“臣下……”钟离奎涨红了脸,最终道:“臣下原本是要坚辞的。若不是宋家三公子劝说……”
“宋元澈?”燕灼华心头悚然一惊,声音不由自主得拔高了,“他说什么?”
钟离奎好似自知失言,抿紧嘴唇,眼珠乱转,却是一时不再开口。
燕灼华冷笑连连,好一个宋元澈,好一个宋家。
绿檀见燕灼华声气儿不对,不禁与含冬对望一眼,都有些担忧。她俩是从燕灼华八岁上才近身服侍的,虽比不得丹珠儿和朱玛尔亲厚,却也摸清了自家公主殿下的脾气。长公主殿下平时是个直脾气,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心里也存不住事情;但是她若动了真怒,那脾气却是阴着发作的,当下也瞧不出什么来,可是若不当场察觉解劝开来,长公主殿下却能折腾的人好几个月不得安宁。
眼下,这钟翰林可算是惹得长公主殿下动了真火气。
燕灼华在怒气之下,其实还有一层惊惧。她是深知宋家图谋的,现下这钟翰林竟然是宋元澈劝来的人——岂能不让她警惕?她盯着抿紧嘴唇的钟离奎,冷笑道:“你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