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灵机一动,想到往年每逢下雪必有很多人开什么赏雪会,他虽然不去,却也是知道的,更知道那个姓尚的每每总在这等会上出现,而那人的每首诗,哼哼,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气,明明落魄成那样,却总还是惦记着不该惦记的,赶明儿还要给他些教训才是。
对于这等过于弱的情敌,蒋安实在生不起杀人的意思,就让他看着想着念着,偏偏永远也碰不到边儿才好。
飘远的思绪回来,蒋安放开王平,出去吩咐了一些事情,再回来,便亲自动手服侍着王平换了衣裳,精致保暖的衣料一层层包裹到身上,最后是一件白狐狸皮的大麾,穿戴整齐后自己看了看,胸腔中更是满满的柔情。
暖亭早已经安排好了,挨着窗户摆放了一圈儿的暖炉香薰,让那小小的亭子即便是开着窗也不会觉得冷,更有纱帐隔去了冬日冷冽的风,阻了那锋芒,等到吹到亭中的时候已经被香炉熏热又染了一层清香,再冻不得人了。
亭外正对着梅树林,其中果然有几株开了花,一树的梅花红艳艳的,便是隔了那一层纱看过去,也是鲜明耀目。
“果然是梅花开了呐。”
被蒋安抱在怀中的王平专心地去看那窗外的花,一颗心似乎也都飘得远了,【这一世,可真是累。】
并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是很在意,唇边的笑容轻柔:“将军,多谢你这些年护我。”
绝色的美人,纵然她只剩一具皮囊,也会有无数人愿意养着她,哪怕是当个可以把玩的花瓶呐,谁会不愿意拥有?身边这人,最初也不过是想要这一具皮囊,而这么些年下来,王平倒也看出他对自己不是没有真心,只不过,这又顶什么呢?
“夫人,怎么又如此生疏起来?”许久不曾听她唤自己“将军”,乍然听闻,好像又回到当初初见,只一眼,自己就把她掳到马上,然后便是……一个从土匪到将军的人最初自然不可能有多么优雅的情怀,所以,那时候,她是不愿的吧。
而后来……
怀中的人安静地笑着,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察觉到那落在颈旁的呼吸从轻柔到无声的时候,蒋安的神色僵了一下,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却又舍不得不看,一点点低下头,看着那犹带笑容的美丽容颜,仿佛只是在沉睡,却不会再醒了。
“夫人,夫人……”轻轻地唤,像是怕吵醒了她,却又想要吵醒她,那嗓音嘶哑。
丫鬟们走进来,看到的是将军大人抱着好像睡着的夫人哽咽的模样,他背对着她们,也不知是否流泪,那声音中都带了颤音,格外僵直的坐姿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人儿,直到周围的人发现夫人已逝,想要劝他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英武有加的汉子红了眼睛的样子……
“又是一年雪晴,又是一年冬冷,又是一年人离散……秋棠,秋棠……”醉了酒的男子歪歪扭扭地行走在街道上,他的目标很明确,即便醉眼迷离已经看不到走的路是不是直线,但他还是在朝着一个方向走着,直到一堵墙前停下了脚步,仰着头,看着那还未停歇的雪花,任由那雪花洒在脸上再融化,顺着脸颊流下,好像哭了一样。
“秋棠,秋棠……”口中喃喃的只有这么一个名字,男子的头发花白,这些年,他活得苦,不到四十的年龄,脸上已经多了不少皱纹,乍看竟如五六十的老翁一般,只隐约还能够看到一些属于曾经的风流士子尚志轩的轮廓。
那一年,他被放了的时候已经是战事平息,朝堂上的皇帝已经换了人,这曾经的京城也换了主人,连这城中的人……谁都没想到废帝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会那么疯狂,持剑斩杀了朝中的重臣不算,竟然还领着一群内侍冲到宫外杀人放火,不少离皇宫近的人家都遭了秧,尚家也是其中之一。
等到尚志轩从一群纷乱的人群中穿出,回到了家中,看到的便是一片残乱。
废帝杀人放火是一条,敌军入城抢掠是一条,哪怕是天子脚下,到底无法约束士兵到秋毫无犯,于是,那一年,尚志轩除了几个老仆,竟是再也找不到自家人——据说有不少人家逃了,但逃到何处,竟是不知道了。
茫然四顾的尚志轩在那一刻才感受到了离散带来的冷是怎样的彻骨,远不是他曾经口上说说的那样简单。
人没了,财没了,守着破旧的房子,能够追忆的似乎只有往昔的辉煌,还有刻在心底的名字——不是什么都没了,她还在呐,她也在呐!
同一个城市,不过几条街后,他甚至知道这一堵墙后便是她所在的宅院,但,这墙,好高啊!仰着头,几乎要把自己向后栽倒的尚志轩在某一刻突然觉得眩晕,然后,他就真的躺在了雪地上,呆呆地睁着眼睛,直到那雪一层层盖了他,落得一片白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