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析秋的生辰过去,萧四郎便去衙门请了十几日的假,析秋看着他无奈的笑道:“妾身真的没事,何必请了假回来陪我。”
萧四郎不说话,扶着她的胳膊慢慢的走着,又瞧见她额头出了汗,便拿了帕子给她擦净,柔声道:“我都交代妥当了,并无大碍。”说完见她累了就指了指前面春柳和碧槐早就摆好的椅子:“过去歇会儿吧。”
析秋点了点头,夫妻两人在椅子上对面坐了下来,她问道:“听说朝中要派巡抚去江浙两府督收今年的秋粮?”
四郎亲自泡茶给她,析秋接过他回道:“去年江浙税粮比往年要少出一成……”
少了一成?江浙是大周的粮食重地,按记录德宗时期大周每年收入约莫在两千四百万担粮食,而仁宗继位后因战争及连年天灾,国库收入下滑至两千万担不到,而这其中百分之三十都是来自江浙两府,这两年政局稳定江浙更是发展迅猛,不管是农业还是商贸都是首屈一指,按以往的比例两千四百万担来计算,江浙每年上缴的国税也要有七百多万担,若是少了一成也不是小数目。
以江浙昌盛和发展程度,税额应该只增不减才是,为何去年反而却减少了……难怪圣上今年会如此重视,特地派朝臣前去监督。
“圣上问过四爷?”析秋看萧四郎说的语气,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四爷保举何人?”
萧四郎面色无波,对这件事似乎另有考虑,淡淡道:“定远侯早先就四处活动,想必圣上不会驳了他的面子。”说着一顿又道:“不过,此事表面看简单轻松,可但凡查出内情却并非简易之事,想必圣上不会单独遣他一人去。”
是啊,若真的只是田亩粮产减少也就罢了,顶多明年春耕多费点心思,可若并非如此呢,届时牵扯出来绝非是简单的事情,她看向萧四郎,问道:“那另一人四爷可知道?”
她如此关心这件事,也是因为敏哥儿,自今年开始朝中立储的呼声越发的高,圣上虽表面上未曾表态,但立储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所以,圣上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可能和后宫脱不了干系。
敏哥儿年岁渐长,总不能一直住在宫中,眼见就要分府出宫,圣上到底会有什么决断,已如箭在弦上是必发之势。
“有几个人选。”萧四郎端着茶盅啜了一口:“虽不能确定是谁,但也总共离不开这几个人。”
一位是都转盐运使,此人正是淮南中山侯也是乐袖的伯父,淮南与江浙相近委任中山侯倒也合理,而另外一位析秋却更为关注,此人便是阮博蝾,阮静柳的哥哥。
她虽不曾见过,但听绾儿以及天诚提及数次,对此人的印象谈不上极好,但倒也是个极识时务的一个人。
萧四郎说的几位,析秋都察觉到,不是出自锦乡侯阮家,便是淮南中山侯的近亲,总之皆是出自阮乐这一脉。
析秋放了茶盅,春柳端了糕点来:“夫人早上吃的少,这会儿再吃些糕点垫一垫吧。”说完将手里的马蹄莲蓉酥托了给她,碧槐见析秋颔首,便拿帕子给她擦了手,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骨碟里,析秋连吃了两块摆着手道:“不吃了,不吃了,再吃我可真走不动了路了。”她低眉去看,这会儿已经瞧不见脚尖了。
“那您把这杯羊奶喝了吧,岑妈妈特意吩咐的。”春柳笑眯眯的说着安慰她:“你原来是太瘦了,正好趁着这会儿养胖些。”
析秋无奈喝了半杯,春柳和碧槐才算歇下。
萧四郎见她满脸苦涩的样子,也露出笑容来:“再去走走吧。”
析秋应是,两人起身并肩漫步在林荫道上,不一会儿邱妈妈来给析秋请安,着重瞧了瞧析秋的肚子:“大奶奶和七奶奶惦记着,让奴婢来瞧瞧您,也没有要紧的事,奴婢瞧过就放心了,这就回去给大奶奶和七奶奶回禀。”
析秋笑着问道:“杏姐儿还好吧?”前段时间出了水痘。
“已经无事了,这真是要谢谢张医女,若不然还不知要多受多少罪呢。”邱妈妈说着唏嘘不已,析秋笑着应是问起陈氏来,邱妈妈回道:“还未出怀,不过瞧着脸色却是极好,应无大碍了。”
析秋放了心,又和邱妈妈说了会儿佟析环的事儿,这才让春柳送邱妈妈出去。
说了半天的话又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析秋脚已是肿成馒头样儿,好不容让春柳将鞋子脱下来,她艰难伸手去摸脚背,用手指一按便是一个坑,她摇头笑道:“里头都能呈一杯水了。”
“奴婢记得怀炙爷的时候好像没有肿,只临产那几日脚背才有点,现在怎么这时候就肿成这样了。”她虽生了一个孩子可毕竟经验不够丰富:“要不要请岑妈妈阿里问问?”
析秋这点产科知识还是知道的,笑着道:“不用了,你帮我揉揉吧,就觉得膝盖那儿特别的酸。”
柳在床沿坐了下来,将析秋的腿架在身上轻轻揉着,就发现她不但脚背肿了就连两条腿也肿了起来。
“舒服多了。”析秋靠在那边舒服的叹了口气,摸着肚子道:“过了月末就七个月了,再熬两个月就成了。”春柳在一边傻乐,点头道:“要是个小姐就好了,凑个好字。”
析秋抿唇轻笑,没有怀孕的时候就常想要有个女儿,可等怀孕后却觉得,只要他能平安却觉得,只要他能平安出生健康长大无论男女她都无所谓了。
两人说着话,析秋已经累的阖上眼睛打起了盹儿。
“怎么了?”萧四郎换了衣裳进门,正看见春柳在给析秋揉着腿,析秋已经抱着毯子靠在那边睡着了,面容上皆是疲惫,他心疼的拧了眉头,春柳起身给他行礼回道:“夫人说腿酸,奴婢给她揉揉。”说完一顿有小声道:“才睡着。”
析秋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析秋肿起的腿脚上,对春柳挥挥手:“你去做事吧。”等春柳让开,他便坐在春柳方才坐的位置上,小心将析秋的脚托在手里,春柳尴尬的侧开目光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关上门。
萧四郎学着春柳的手法,轻轻给析秋按摩,心中却是感慨颇多,她每一胎怀孕都极是不顺,这一次肚子大的出奇不说,如今腿脚也肿成这样走路定然是非常难受的,她一上午还硬撑着在花园里走了这么久……
心头发酸,他轻轻抚着析秋的脚,恨不得代她受这份罪。
“四爷?”析秋醒过来见是萧四郎给她揉着脚,有些不好意思的要收回来,萧四郎却是垂着头盯着她的脚看,析秋一愣问道:“怎么了?”
萧四郎宝贝似的捧着她的脚,抬起头来满目不舍和疼惜的道:“有炙哥儿,再有肚子里的这一个就够了,往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受这样的罪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析秋扭了扭坐直了身子,伸手出去萧四郎握住她的手,双手紧握析秋笑道:“都说儿女和父母也是讲究缘分的,他也是和我们有缘分。”
萧四郎看着她,目光又落在她肿的发亮的脚背上,半晌无话。
八月初,府里安排各府送年节礼,岑妈妈苦恼的进来问析秋:“定远侯府要不要送节礼?”
“送吧。”析秋将退架在点起的迎枕上:“礼数总是不能免的,再说七奶奶又有了身子,我们更是不能慢待了才是。”
岑妈妈应是而去,过了两日定远侯的回礼就到了,岑妈妈拿着礼单进来,笑着道:“……不算重!”
析秋微微颔首,正要说话,炙哥儿哗啦一下掀开门帘子,兴奋的喊道:“娘,三舅舅回来了。”
“到京城了?”又三年半没有见到佟全之了,析秋也显得很高兴,炙哥儿就点头道:“没有,三舅舅来信说,他先去保定,等过了中秋节就到京城来。”
析秋微微颔首,佟全之果然长大成熟了,若是按以往他定是先来京城,到连走前才去保定住一日算是路过,这一次却是直接去了保定,二太太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
“娘,我也想去保定。”炙哥儿双眸晶亮:“让天诚和天敬送我去,再不成让苏全胜送我去也成。”
析秋想也不想就摇头道:“马上要过中秋节了,你哪里也不准去,再说三舅舅过了节就回来,你安心在府里等他吧。”
炙哥儿就憋了嘴有些不悦,岑妈妈在一边劝着道:“哥儿想出去走走也不是不可,只是现在夫人有着身子,您这一出去夫人还要惦记着您,可不是让她多了个事儿要操心。”岑妈妈说着一定又道:“您若是真想出去走走,不如让苏全胜陪着您去别院里玩两日,索性要到中秋,和季先生商量一下休几日便是,您觉得可好。”
炙哥儿是想出去玩,但重要的还是见到三舅舅,听岑妈妈这么一说又觉得有道理,便打消了念头,点头道:“那我不出去了。”走到析秋身边来面露歉意:“我在家里等三舅舅吧。”
析秋笑着颔首,哪怕子给他额头上的汗,笑道:“你若是空了便去看望一下祖母和大伯母,还有鑫哥儿和晟哥儿也好些日子不见了。”
炙哥儿点着头:“鑫哥儿明天要出门巡视庄子,到过节才回来,我明天要去送他。”析秋点了点头,嘱咐道:“那你多和他说说话,鑫哥儿很辛苦。”
“知道了。”又歪着头问道:“二伯父什么时候回来?”
说起萧延亦,析秋也只能叹气,萧四郎派了人出去寻他,常常都是扑了空,明明打听好了下落追过去,可每每都是迟了一步,索性能确定的是萧延亦很安全,已经从关外入了大周,按行程这会儿应是在江南一带。
只要人没事到也无所谓了,随他去吧。
“华师傅快来了吧?”析秋给炙哥儿整理了衣裳,炙哥儿经她这么一提醒立刻想了起来,点头道:“那我去找华师傅了。”说着出了门。
岑妈妈看着炙哥儿的背影直笑,也朝析秋行了礼退了出去。
析秋拿着书翻了几页,便就觉得眼皮很重想要睡一会儿,正放了书打算眯一会岑妈妈去了又返了回来:“夫人,秦府的婆子来了。”
析秋闻言一愣,睡意顿消:“快请进来。”自从绾儿生产后,阮静柳有事便都会亲自来找她,今儿怎么会派个府里的婆子来了。
岑妈妈领了个婆子进门,婆子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很干净整洁,朝析秋磕了头脸上满是喜色,析秋问道:“可是你们夫人遣你来的,有什么事?”
“回夫人的话。”婆子恭敬的回道:“是我们夫人让奴婢来的,我们夫人早上查出来有喜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析秋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盯着婆子好半晌才问道:“静柳姐有喜了?”
“是,我们夫人也给自己号了脉,又不放心,又不放心,让老爷又请了好几个郎中来,这才确定无疑,足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巨大的惊喜,析秋立刻笑了起来:“这可是大喜事。”析秋笑着道:“你快起来,和我仔细说说。”
婆子就一五一十的说了经过,阮静柳的贴身衣裳向来都是她亲自动手清洗,所以身边跟着的丫头婆子并没有人知道她小日子的时间,她自己也没有在意,直到今天早上她坐了桌边正打算吃早膳,丫头端了碗莲子羹她才吃了一口,就悉数吐了出来,秦远风惊骇的不轻,立刻抱着她去床上躺着,阮静柳心里也忐忑起来,就自己给自己号了脉,她心中有数又不肯说,秦远风急的团团转,阮静柳这才了发话:“再去请个郎中来。”
秦远风二话不说,就去医馆拖了五位郎中来,五个人异口同声说是阮静柳有了身子,足有两个月了。
突然而来的惊喜,秦远风傻傻的看着阮静柳,过了半晌爆发一阵大笑,颠的几乎要跑去大街上逢人便说一遍才好。
阮静柳百感交集,起了身要去医馆,秦远风哪肯亲自守在床边,问她想吃什么,他甚至将鸿雁楼的厨子都请到府里去了,捡着阮静柳平日爱吃的菜色悉数做了摆在房里,他则一样一样夹了哄她吃。
析秋听着也高兴的不得了,对婆子道:“我也不能去看望她,替我转告你们夫人,让她多注意身子,别胡思乱想。”
婆子应是,析秋让岑妈妈打赏了她送她出去。
“四爷。”恰巧萧四郎进门,析秋已经迫不及待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方才秦府的婆子来报喜,说静柳姐有身子了。”说着一顿又道:“她身边不知道有没有得力的妈妈,我打算将容妈妈送过去服侍她,你觉得可好?”
萧四郎到没有析秋那样惊喜,却露出惊讶的样子来,有些无法将阮静柳和怀孕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去,见析秋这么高兴他还是回道:“你做主吧。”
析秋应是,立刻唤容妈妈进来,一番叮嘱交代后让容妈妈今儿就去秦府,容妈妈应是回去收拾了包袱去了秦府。
“四爷方才在外院?”萧四郎这两日依旧休息着,不过还是有许多的事要处理,便分出来每日上午在外院待客,下午留在府里陪她,析秋听析秋问起,便道:“嗯。”
“谁来了,可是有事?”析秋在他身边坐下,萧四郎便道:“是文贤,来说圣上定了江浙巡抚,是定远侯陈晖和佥都御使阮博蝾。”
果然如萧四郎所料,圣上定了此二人。
“也好,圣上做事向来都有原因,想必这一次也不例外。”析秋淡淡的说完,问道:“来的时候可见到炙哥儿了?”
萧四郎微微颔首,扶着析秋上了玫瑰床,面露认真的道:“华师傅找了我,说起炙哥儿习武的事。”析秋一惊以为炙哥儿有什么事便问道:“说了什么?”
“要请辞。”萧四郎慢慢的道:“我听他的意思,应是觉得自己已没有东西能再交炙哥儿,又觉得炙哥儿是难得的习武之才不能耽误了他。”
析秋露出深思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有些抵触,她一直没有去关心炙哥儿习武的事情,但对于华师傅却多少了解过一些,听佟全之说华师傅在他们的武官里,功夫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他才拜托华师傅来教习炙哥儿。
却没有想到,不过几年的功夫,功夫了得的华师傅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教炙哥儿了。
“那怎么办,是不是要重新给他请个师傅?”华师傅既然这么说了也不能强人所难,她问萧四郎:“四爷心目中可有人选?”
萧四郎挑了挑眉头,想了想回道:“这件事我再想想,也不着急一时。”
让炙哥儿歇歇也好,析秋点头应是:“想必炙哥儿要伤心几日了。”
果然,晚上回来炙哥儿就闷闷不乐,拽着萧四郎去隔壁,事后析秋从萧四郎口中得知,炙哥儿满脸认真的和萧四郎商议请教习师傅的事情,萧四郎回绝了他,说再等两个月,这眼下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炙哥儿到也好并未纠缠这个话题,其后便一个人在院子里,熟练华师傅教的东西。
中秋节的前几天,定远侯陈晖和阮博蝾鸣锣开道先去了通州,然后从通州登船风光下了江南,却没有想到本来是件捡功的事情,闹到最后虽真的捡了功劳却也成了一件啼笑皆非匪夷所思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