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派人送了被褥进来,牢房虽简陋,但待遇还不算太惨。待了两夜一日都没人来此,府尹也没来问我什么,我得了闲,正好细细捋一捋整件事情。
要说的话,在库房管理上,我是有欠缺的。白天还好,人都在,也都看着不会出这么大事,弄这么大损失,可晚上,我回杜府,工匠也休息了,就没人看库房了。我如何也料不到有人会去烧木料,想着这是朝廷用来修建寺庙的木料,没人敢动,也就没在看管上下功夫。事情至此,是有我疏忽大意。
入夜坊门是会关闭的,大道上也有武侯巡视,没有人会傻得去偷木料。三日前才下了场小雨,空气还有些潮湿,况且库房重地,平时周围十步之内都是不准有火星的,火能烧那么大,定是有人故意所为。我不信是死掉那人放的火,就算他有意害我,也不至于搭进自己性命去。我想不通,谁想害我?……
刚吃过狱卒送来的早饭,却听见过道里传过来了走路声,抬头,见是府尹。我有一瞬间诧异,他关我进来有一日,还是头次过来。
府尹客气问道:“杜公子,在此没不习惯的吧?”
“还好”我回道
府尹走到一旁就座,道:“本官知道你无罪,杀人又在自己主管库房内毁尸,不合情理。但你是主管之人,怎么也得关你进来,难为之处,还望见谅”
“府尹客气了,三全明白”我回道,“敢问案件查的如何了?”
府尹回道:“两日查案,查清了许多,也多了更多疑惑。”
我凝神听他讲。
“先说那天本官查看现场所得。那库房修建是东西向长、南北略窄,东、西两面是墙,南、北面各建有门两间,方便送入取出。我查看了那剩余木料,发现,朝北面的木料全已烧黑,有些已经成了灰烬,而面南边的木料,情况却不似北面严重,还有些仍是木质,未全烧地黑了。”
我问道:“府尹是想说,火是从北面烧起的?”
府尹点头,道:“是,从这一点,我想到是有人故意纵火。近十日来一直有风,虽已经入春,但这几日风还是北风,风级虽不大,却也足够吹动火苗,加快燃烧木料。况且我还发现,库房北面,有从外面放火的迹象,联系上那具烧焦的尸体,我想,是有人想制造杀人后毁尸的假象。”
“假象?”我大惊,“府尹为何如此说?难道不是?”
府尹一笑,道:“杀人毁尸是不假,但这人,却不是在库房里被杀的”
什么?难道是说那个人是先被杀害,后被带去库房里的?
府尹道:“尸体运了回来之后,我又细细查了一遍,才发现,那人死前曾被人用利器伤过,肩部、背部皆有好几处伤。好在火救得及时,才不至于尸体全烧炭化了,不然,我也发现不了。”
“说到火势,我突然想到了个问题,便去问了当夜巡视的武侯,这又发现了情况,纵火之人,就在当夜在晋昌坊里的人里。首先一点,纵火之人挑选的地点。库房里存放的全是木料,极易引燃,这一点众所皆知,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第二点,放火的时间。我问了最初发现起火的工匠,他说,是在辰时刚过。武侯巡视晋昌坊一周用时三刻钟,绕寺墙外一圈,先经过的地方是库房。巡视完后停一刻,再换班巡视。若你要纵火,如何能使燃烧的时间够长,且不易被发现?”府尹问道
我想了想,道:“要想时间够长,首先得要避开武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纵火之人是想要用火毁灭一切证据,所以必须要避免早早地被发现了。
府尹点头。
我继续道:“武侯巡视时间固定,所以,我会在第一拨武侯巡视过库房后开始行动。有寺墙遮挡,最早也得下一拨来巡视的武侯才会发现。”
府尹又点头,道:“那纵火之人,却是更聪明。约莫卯时五刻,天就开始亮了,他选这时候动手,火光冒出来不会像夜里一般易被发现。大火是个起解的工匠发现的,那时火势已经冲天了。”
府尹看向我,道:“工部尚书杜楚客杜尚书为了救你,一日之内便命人核对了所有的工匠。”
“死的可是工匠?”我问道
府尹摇头,道:“不是。长安城夜里戒严,所以我想,那死去之人,是早被带进晋昌坊里了的。我怀疑凶手就在工匠里,是因为我询问了武侯,夜里在道上不曾捉住什么人。而能挑的如此准确时间下手,熟知武侯换班时间,定是平日里就观察过的。白天隐藏在工匠里,夜里动手,放火后又回去藏好,工匠有上万人,藏起来不被发现岂不是轻而易举?”
我皱眉,面色沉重,问道:“那凶手,可是查不出来了?”
府尹叹道:“难。没有别的线索,每个工匠都有可能是凶手。”
府尹忽又道:“杜公子,你耶耶进宫面圣了,若无意外,今日此案就可有个结果了。”府尹说完出了牢房,留下我思考他所讲的话。他不是说没有线索凶手难找吗?凶手找不到,他要如何结案?
但事情还真如他所讲,当天下午,杜路就来了牢房接我出去。我心里止不住惊叹,只是还是想不明白案子怎么结了。
回去路上,我问杜路这两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杜路说,是杜构进宫见了太宗,愿担负大火所有烧毁之财物。损失都有人承担了,这案也没什么必要查下去了,太宗便命府尹早些结案放人。我后来才知,那府尹是如何处理了这无凶手之案。
凶手是没找到,可这事只有府尹以及别的少数几人知道的,长安上百万百姓不知道。现场一具尸体,这是所有人看到了的。尸体并非是坊内工匠,这是全坊核查了的。坊内除去工匠,一般百姓是进不来的,排除了工匠,也就没必要再细查死去之人是谁了。
这人既然不是工匠,却出现在了晋昌坊内,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偷偷跑进来的。不是工匠,又偷跑进坊内,且还出现在了起火的库房里,种种联系指向过去,只有一个结果,他就是纵火凶手。
多数人只将此案当作个故事听了,既然查出了凶手,知道了结果,也就散去了。有几个想不明白的,会问:既然此人是凶手,为何反被烧死在了里面。
许是他逃跑不及,引火上身;许是他压根没想跑,一心求死。总能说出个理由,解去那些人心中疑惑。
府尹问了武侯巡视失职的罪过,又意思性地罚了罚我,便将这案给翻了页。
只说那身亡之人,却是最无辜的。不说杀他的凶手没查出来,死后反倒还给扣了个纵火的罪名。案件情况太宗也俱是知道的—府尹查案断不敢欺瞒不报—只是在府尹上奏后却只看了眼便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