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涌动的气氛让长阳城中变得很热闹。似乎连平民百姓都清晰地察觉出,好像有几方势力同时在寻一个人。
街头坊间,时有面生的人不住地打听着,却是有的描述着那人的长相,有的则只是打听“燕东侠”。
如此过了几个月,事情有了些进展——新的传言是,这位“燕东侠”是时不时显个形的,就像是在有意和找他的人捉迷藏,或是……挑衅。
接着,赶来长阳的游侠越来越多了。
江湖中的传闻总是走得很快,日复一日间,游侠们接连不断地得知燕东侠在长阳得罪人了,凭他的威望,江湖人只凭着义气二字,也都想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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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南边的一座破屋里,酒香轻轻地散了出来,楚宣平静地倒了一杯,望向窗外。
窗外恰有棵樟树,但并未遮住视线,两个树枝一上一下地倾斜着,从中间刚好能望过去。
遥遥的,他的目光凝滞在北边的长阳城上。
张家的人,集结得也差不多了。且这几个月里,因为行事太急,对他的杀意太明显,已被赶来的游侠们收拾了一些。
大约好应付一些了吧……当然,也没奢求全数解决,他只有一个人而已,能杀一个已是不亏,解决两个就算是赚,若当真收拾了十个八个的……就能心安理得地觉得是为大夏除了些后患了。
饮了口酒,楚宣心下算着。
已经十月了,席兰薇应该会在十一月产子,也没准还会因为各样原因提前一点。那么,他这边总要提前些才好。
不管张家最初安得什么心,那样的谣言传出去,都是冲着毁席兰薇清白而去的,还有那孩子的清白。
所以这些事,不能留到那孩子生下来以后。
或者说……就是他求死,也得死在那之前。
今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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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宣又饮了两杯,觉得索然无味。提步出了房门,看了看那樟树,一声哑笑。
在他游历各处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地方的习俗。有的地方,会在生下女儿时,在院中种下一棵樟树。待得女儿到了及笄之年,樟树也差不多长成、枝头探过院墙,过往的媒人便知这家有女儿到了嫁龄,可上门提亲。
待得亲事定下,便把樟树砍了,做两只大箱子,给女儿放嫁妆。“箱”、“厢”同音,是为“两厢情愿”。
长阳城里没有这样的习俗,席府中、兰薇院子里那棵樟树大约只是巧合,而他眼前这棵……
他哑声一笑,这树因为长年无人浇灌,虽也长得够高,但格外细些,决不足以打两只箱子。
就像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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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被他随手挂在树枝上,眼下又随手摘下来、持着剑柄随手转了一圈,听着剑刃在空中划出的声响,苦笑着挡不住几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
那天去席府下毒之前,他藏在墙边,是曾看到过席兰薇的。早听说是有倾国之色的美人,亲眼一见还是吃了一惊。
而后,却没想到那药就是下给她的,且并非毒死,只是让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无论是杀人还是下毒,都是他常干的事情,却只有那一次,他当场就后悔了,后悔到……若不是有重任在身,立时三刻就想到官府自首去。
愧疚之意那么凛冽,在他耳边一遍遍咆哮着,怒斥他身为名满江湖的侠者,却毁了一个女子的一辈子。
所以后来……竭力帮着席兰薇,却清醒地从不期盼她能对他动什么心思。
毕竟,险些毁了她一辈子的人是他,而将此事扭转为“险些”的人,是霍祁。
“走江湖果然不该胡思乱想。”他干笑一声,复又继续自说自话着,“最后帮你一次,账就算还清了吧,再也没关系了。”
下辈子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有关系,六道轮回,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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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又归于夜色了。
天已经逐渐转凉,越来越多的城中百姓回家早了。不在外多做逗留,也没心思去喝酒作乐。
安化门外百余丈的地方,一场厮杀愈演愈烈。乍一看是数人的对打,仔细分辨,却是几十人在战一人。
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时地有惨呼夹杂其中。又或者,有利刃划过皮肤的轻微声传过,而后那人……连喊都来不及喊上一声,就已然断气了。
此事大约在太阳破晓之时就会传入长阳城,各路游侠都会听说。可此时,却没有人能得知、能相助。
楚宣记得,上一次战得如此心惊,还是在越辽。
那是去救荷月长公主的时候,街道两边乱箭不断,他将荷月长公主掷入街边店铺中,自己咬紧着牙关,存着一丝侥幸,觉得兴许能熬到救兵前来。
那次是运气好,当真就熬到了,虽还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到底好好地活到……今天白天。
眼下的事情也怪不得旁人。归根结底,是他在梧洵听了宫中传言就乱了阵脚,一时甚至没多作判断,只想尽快赶回长阳,接着守在席兰薇身边才好。
简直可笑。就这么打乱了皇帝和席兰薇费心布好的局,自己的好心成了一个豁口,不知最终会惹出多大篓子。
恍悟之后就觉得自己蠢透了,居然连她跟他透过的底都没信,却肯信那些传言。
所以这篓子得自己收拾干净。
再一剑刺下去,鲜血溅出,在脸上留下一片温热。
好像有……二十多个了?很划算了,垫背么,差不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