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只待天亮回城。年季载着年富回到府上时已过寅时,距离天亮不过一两个时辰。竹韵斋的书房内,年富静坐良久,年季摇摇晃晃站起身,推开窗棂,见东方起白,晨曦微茫,带着些许醉意酣然道,“那位格僧将军出现在瑞祥门总觉得巧合了一点。”
年富提笔沾墨,仔细晕染开,挑去长短不一的鬃须,淡淡道,“你以为他们设了一个圈,就等着我往下跳?”年季咂嘴,“也不无可能!”年富摇头,“我倒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年季不解,转身望向静坐书案之侧的年富,“何以见得?”年富笔走龙蛇,一首七言绝句跃然纸上,放下笔墨,犹自欣赏道,“格僧不会答应。”年季蹙眉,走近书案前,“一个野心勃勃之人,为了利益可以不折手段!”年富点头,“他的心的确够野,至少他想恢复奉恩镇国公在世时的荣耀。只是有一点,你不清楚。”
觉察到年富嘴角讥讪的笑意,年季细细思索,“看来皇甫渊那小子是猜对了。”年富面露欣赏,“这二人的确出类拔萃,乃今次秋闱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年季不怀好意的挪揄道,“所以你动了惜才之心。”
见年富但笑不语,年季道,“若如你猜测的这般,郭怀远以族亲女子献于奉恩镇国公罗林,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九门提督副都统格僧该是那位女子所出。”年富赞叹点头,“若论学识渊博,过目不忘,年季兄的确不如在下。可要论抽丝剥茧,洞若观火,这世间恐怕无出其右者。”得到年富一句中肯的评价,年季心满意足。
然而年季却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于是接着年富的话又添了一句,“当然,是除了你那位大舅子张文庄。”年富哑然失笑,只听年季继续说道,“如此这般,以格僧的成长经历来看,寄人篱下,身份庶出,家道没落,故而养成他急于成就一番事业的急迫。而造成这一切结果的,便是那位受世人爱戴,贤明远播天下的郭怀远大人。只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
年富怡然自得的从书案之上拿起新写好的手稿,凑近跟前吹干墨迹,“你有这样的疑问,说明你还不了解郭怀英其人。”年季一愣,“九门提督郭怀英?”年富点头,“正是此人。”年季就着年富下首找了处软榻坐了下去,“愿闻其详!”
年富目露钦佩,“郭怀英与郭怀远乃一母同胞之兄弟,然则其父早亡,长兄如父,所以兄弟二人感情敦厚。郭怀英从小勇武无比,十六岁参军,十八岁自请加入黑水军,二十八岁因战功赫赫,被赐封轻车都尉,享世袭罔替制,三十二岁升任九门提督,为皇上看护内廷门户,可见隆宠不衰。然而——”
年富斟茶倒水,轻抿一口,方才继续往下说道,“然而就在升任九门提督的第二年,郭怀英便搬出了郭府另立门户,走时什么也没带,只带了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格僧。”年季了然点头,“如此看来格僧不会真的帮郭怀远,但是看在郭怀英的面子上敷衍一二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解释,格僧出现在状元楼门前倒是可以合情合理。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个合情合理成立,那秋闱试题泄露一事,我也就不得不信了七成!”
望着桌案上的诗文,年富幽幽呢喃,“在这捅破天的事情上,这个人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年季好奇伸长脖子一瞧,轻吟出声,“梅兰竹菊入梦来,德如清风春满怀。为君但行天下义,心底无私明镜台。只凭这首诗文,他郭晋安便能赢得天下学子的好感。只是可惜,人若如其文,又何来衣冠禽兽这一说?”
年富眉宇深锁,“今日之局,倒是进退两难了。”年季深有体会,“若然不管,一旦事发,知情不报,以抚远大将军加少保衔的年大将军恐怕也难保你周全。若然管了,此等泼天大案,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既然进不是,退也不是,不如赌上一赌!”年富嗤笑,“我年富从不拿身家性命去赌!”从来都只是他玩人,何曾被人玩!
忽闻远处雄鸡报晓,年富站起身,望向晨雾氤氲的窗外,炊烟袅袅,一派生机。年富掐指细算,低声喃喃,“算算脚程,年禄也该回来了——”话音刚落,竹韵斋外传来年禄的呼声,“少爷,少爷,小禄子回来啦!”
年富嗖然转身,倒履相迎。乍见年富,风尘仆仆的年禄喜极而泣,双膝跪地,连连哽咽道,“年禄——,幸不辱命!”年富俯身将年禄从地上扶起,“好,很好,赶紧进屋说话。”将年禄按到椅子上,又是一番感激涕零之后,年禄兴奋得圆脸涨红,“公子的信笺已经交到德馨——,不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