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落春这话,一直坐在地上不动的邢三姨终于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屡屡坏了自己事的小人。人坐在高背椅上,腿短的还不能着地,不过一个小孩子,但是小小的人,却不能小觑。邢三姨心中暗恨,冷哼一声,语带嘲讽的说道:“怎么,你就这么和长辈说话,你把我当做你的三姨来看了吗?还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呢,名门闺秀竟然连什么是伦理尊卑都不懂吗?”
落春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对身边的品绣说道:“将跌打损伤化淤膏拿过来,刚才几个婆子掰开三姨的手时候,用的力气大了点,以至于三姨受伤了。”品绣出去了一会,手里拿着一盒药膏回来,走到邢三姨面前,就要给她上药。落春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三姨,真当母亲挣不脱你的手吗?母亲不过是念在和你一母同胞亲姊妹的份上,不忍心下狠手,可是那些婆子们却不会和你客气,如果你早放手,也不至于受伤了。”
邢三姨本就一肚子,听落春这么说,一把拍开品绣的手,对她怒目而视,恨恨的说道:“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借用你刚才的话说,你母亲又不在这里,你装给谁看!这会儿知道好心了,刚才干嘛去了?”刚才邢三姨一直坐在地上不起来,固然是有装醉起不来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刚才那些婆子拉扯的太厉害,把她手和背都拉伤了,以至于一时之间她根本起不来。
落春见邢三姨不肯上药,也没有强迫,示意品绣拿药走开。面对邢三姨的怒火,她神色平静,慢斯条理的说道:“废话我不想多说,我就开门见山了。当初接你们上京的主意是我出的,本来母亲是不愿意的,也是我劝通了母亲,为的就是母亲不至于在府里苦闷的时候没有个倾诉的地方,但是我发现我似乎做错了。不过如今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既然人已经来了,总不好再把你们送回去。其实我就不明白了,安生的过日子就那么难吗?为什么一定要闹得鸡飞狗跳的呢?”
顿了一下,落春神色缓缓的说道:“不管我承不承认,你都是我嫡亲的三姨,我这个做外甥女并没有资格说你什么。何况,我觉得就算我不顾尊卑,说了些什么,想来三姨也是听不入耳的,那我也就不费这个口舌了,免得白费气力……”见邢三姨露出一个“你能拿我奈何”猖狂的笑容,她笑了一下,“只是三姨你们在京里虽然安顿了下来,但是没田没业的,如今过日子还是靠母亲的供给。我在这里和三姨说一声,如果三姨再这么闹下去,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母亲没脸,那么以后三姨还是自谋生路吧,母亲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落春的威胁一说出口,邢三姨立刻如同被烧了尾巴的猫一下炸了猫,怒道:“你敢?”落春没有说话,只是扬起了下巴,挑衅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摆明了就是一副“你看我敢不敢”的态度。被抓住痛脚的邢三姨不肯就此低头,冷笑道:“你别在这里和我说这个,真当我怕了不成?我不信,就算你母亲疼你,但是会让你如此乱来,这种事情你母亲都会让你来做主。再说,我用的可不是你们贾家的钱,是我们邢家自己的钱!”说道后面邢家的钱,邢三姨似乎有了胆气,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
看着邢三姨理直气壮的模样,落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道:“不管是谁家的钱,但是如今你们要从我母亲的手里拿钱度日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至于母亲听不听我的,”对着邢三姨诡异的一笑,“三姨不妨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邢三姨还真没那个胆子去试,不过她心里虽然怯了,但是心中犹自不甘,冷笑一声,强自挣扎的说道:“好呀,我无所谓。横竖届时没脸的也不只是我一人,到时若没个着落,到了没饭吃的那一天,我就站在荣国府的大门口嚷嚷去,让世人知道知道我的好姐姐和好外甥女做的好事,顺便帮着分辨分辨是非对错。”
见邢三姨被逼急了,竟然连这种无赖招数都想出来了,落春气急反笑,问道:“三姨打量着我和母亲会顾忌名声从而妥协吗?”不等邢三姨说话,自问自答:“三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那是不可能的。”从品绣手里接过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这才有条不紊的说道:“三姨就算想拼个两败俱伤,但是实际上,真正撕破脸之后吃大亏的还是三姨你呀。”
见邢三姨不信,落春缓缓的解释道:“就算败坏了我母亲名声,那又怎样?她依旧是府里的大太太,又生养了我,左不过就是招致些嘲讽而已,难道府上还会就此休了她不成?三姨来京已经有段日子了,在你身边服侍的人也不是没有从府里出去的,而且王善保家的也不时过去照应一二,我不相信三姨会对我母亲在府里的处境一无所知。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算再坏又能坏到哪去?管家权本来就没有,要是被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好了,反正母亲也不是没被笑话过,而且一次笑个够,总比一直被三姨你闹出的事故被笑话来的好!至于我呢,毕竟我年纪小,你这一盆‘污水’泼过来,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且不说人们会不会相信你说的话,就算人们相信了,但是离我长成还有些年,人都是健忘的,等过了些年,谁还会记得这些陈年旧事?何况就算记得又怎么样?不管怎么说,我到底是府上的大小姐,就算高嫁不成,难道还不能低嫁?有荣国府在后面给我撑腰,我低嫁后,婆家巴结我这个出身高贵的媳妇还来不及呢,谁又敢在我面前说什么?至于背后说什么,我又听不到,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呗,我根本不在乎。”
“三姨,你破釜沉舟的一击对我和我母亲的影响我已经分析给你了。”落春将还剩一半残茶的茶盅递给品绣,意味深长的说道:“倒是三姨你,已经到了摽梅之年,眼看就要议亲,我听说三姨心高气傲,一心想着找个才貌双全,家境富裕的如意郎君,但是如果三姨如此行事,你觉得就凭着邢家现在的情况,又和唯一一个能够拿得出手的一品国公夫人亲姐姐闹得不可开交的你能够如愿吗?何况,就算三姨后面碰到了可心可意的人了,但是这世上,本就是‘成事困难,坏事容易’,撮合美满良缘,因为不是月老,没那个本事,但是搅黄一两桩婚事还是轻而易举的。除非三姨你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三姨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该如何行事吧。”
邢三姨被落春的话给唬住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拿手指着落春,顾左言他:“你,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可是你看看你,说的话,做的事,那一句,哪一桩像是个孩子所为?何况,你一个未出阁的名门闺秀,就这么大大咧咧谈论婚嫁之事,知不知羞!”
落春笑笑,说道:“三姨就当我是妖孽好了,我无所谓。不过还请三姨别想着转移话题,还是就我刚才的话好好想想,今后到底该怎么做吧,我这边可是说话算话,因此还请三姨日后行事三思而行,多多考虑几分。”
“行,算你狠,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以后没有必要,我不会在过府打扰了。”形势比人强,咽喉被人卡住了,邢三姨不得不服软,一跺脚,认输了。看着邢三姨转身要走,落春叫住了她,让品绣把伤药拿给他,说道:“三姨受了伤,还是上些药的好。”对着邢三姨手上的血痕扬了扬下巴,“这伤药是府里秘制的药方,用后不留疤。”
邢三姨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手上的伤痕,到底爱美的心思占了上风,从品绣手里接过药膏。将邢三姨打发走,本来笔直坐着的落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真是累呀!纱织走到她身后帮她捏着肩膀,落春转了转脖子,叹道:“终于解决了。”品绣端过一碟点心放到她手边,笑道:“到底是姑娘技高一筹,抓住了三姑奶奶的软肋,想来,这回三姑奶奶该老实了。”
一语未了,邢夫人从外面进来。原来邢夫人在席上不放心,所以借口更衣,赶过来看一看。她进了屋,左右看了一下,没见邢三姨的身影,问道:“怎么,你三姨走了?”落春点点头,并说道:“母亲放心,三姨今后应该不会再给你找麻烦了。”
邢夫人并没有追问落春是如何解决邢三姨的,只是合掌说道:“要真是这样,那我可就念佛了。”将邢三姨的事情放到一边,她又想起一事,担心的说道““不过,你三姨刚才说全哥在书院受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落春知道邢夫人其实对邢家人还是有情意的,因此忙笑道:“放心吧,母亲,不用担心,没事的。舅舅去的是书院,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又能受多大的苦?不过是舅舅懒散惯了,所以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罢了,而三姨言辞之间又有些夸大了。如果母亲不信,回头派人去书院探望一下舅舅不就行了。”
“嗯,言之有理。”邢夫人被落春说服了。因为邢夫人是从喜宴上偷空溜出来的,如今见落春这边把事情解决了,她也就回去了。落春送走了邢夫人,也回到花厅和迎春她们汇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