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始终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的,因龙胤始终是以雨化田安危为重的。
因而他们不能随她同往涉险。
即日她便领去鹰帮一千精锐,昂然进发,窦青只愿身先士卒,偏生被她调作支援,日夜里焦心如焚,只等那探马飞报送来战场消息,雁城中顿时愁云惨雾一片,只有阿巴拜克日不受影响自顾练兵,不过几日,消息传来,还真真就一战拔城!消息不胫而走,四野震动,阿巴拜克日佩服之余,仍有狐疑——她真有如此神通?耐不住好奇,他领兵冒夜前往,半途与窦青援兵汇合,抵至呼图壁,原想着开开眼界,却只见着日破天光,萧瑟如昏暮,秃鹫被腐尸的气味吸引而来,满空盘旋不尽,尖鸣凄厉。
凄冷之朝阳,蹀血之沙场。
折戟断旗竖如墓碑,将士卧沙枕尸而眠,那城中似受了火攻,四里腾烟火光片片。
窦青本就绷着张黑脸,听着得胜消息也未曾开颜,见着此景更是揪心之极,跃马直入城池之中,只见城门颓败,四里乱象,绊脚难行——他心中急躁,横刀一扫净空,便拨马向前,唤着名字急迫寻着那掌上珠心头肉,抵至墙楼下,顿了一顿,只觉阴冷的风扬着腥气,似带着冰碴般钻入肺里,刺得生疼——
火光里顾少棠憔悴不眠,正屈膝半跪在那里为她的弟兄包扎伤口。
窦青倒抽了口气,疾步上前,却不敢大声说话,只蹲下身,慢慢扶住她单薄的肩膀。
顾少棠落了盔胄,长发半披,露出一侧雪颜,头也不抬,唇也不动的,似已没有多余的气力。
窦青小心翼翼将她纳入怀里,接过手帮那弟兄扎好伤口,再一低头,只见她闭着眼,已是抵在他怀中沉沉歇了。
窦青叹了口气,将她抱了起来,那姿势似同她还如婴孩一般,可就着火光,见她铠甲残破,一身血迹斑驳,沉睡中仍拧着眉宇,再不是那童稚笑颜的孩子,满心酸楚顿时生生揪成一团,从未见她如此倦累过。
“棠儿……”你这样待他,只盼着他……
窦青只又叹了口气——只愿他能如你所愿……
天际蒙蒙的,突然落下一星雪白。
雪?
阿巴拜克日勒马抬头,望着诡异天色,心中隐隐感到不妙。
这气候,真与往年不同。
雁城之中,石室巨门牢牢紧闭着,没有半点声息,幽深甬道黢黑静谧里直通地府般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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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乌夜啼,穹窿无星。
阒寂殿舍之中,赤色锦毯铺向十步长阶。
青铜火盆内火光烁烁腾耀,扑不向的,是阴影中更深一层的黑暗。
黄金王座之上,他在痛楚中沉眠,那穹顶陷入了幽暗里,巨大的宝石嵌在其上,泛过一丝流光,仿佛冰冷地注视着他。
幻梦飘忽,那一夜有光。
耳廓一霎盈满刺耳的声音,靡靡的乐声被侍女的尖叫打乱,寝宫中少年抑不住胸腔的鼓动,狂笑中身影扭曲在华丽织绣的帐幔间。
将意识焚毁的是仇恨的火焰,只看见手中匕首耀着火烛的光——
那双手将它紧握,不断举起——又刺下——一遍又一遍,几乎为这美味的杀戮沉迷其中,仿佛要被那血洞吞噬一般——
他不在乎,失去为人的资格,本身奴隶也是,不被当做“人”的存在。
在那一刻,只是野兽而已。
因为是野兽,才会有挣脱囚笼的本能。
乌发披散,纱罗撕裂,赤足踏着飞溅的鲜血,折向廊道的逃亡中,充斥焚毁一切的恶意。
但,若没有选择那个方向的话,就不会有——那揭开不幸之序的相会。
月光下的锦花金冠,曳地华服美好,她偏首看他,海水蓝的瞳眸盈满惊讶——
蚀骨的痛楚如幽灵般徘徊不散,一抽一抽地扯痛神经,羽奴思猛然拔身而起,视线移向紧握的右拳,那手臂肌肉紧绷愤起。
他支住发丝微散的额际,不出声地喘息,眼神涣散——
朵琅宫外那一战后,痼疾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
雨化田……
突然想起,似觉有趣,羽奴思唇角蓦然勾起,幽暗中渗入诡异的笑声。
长阶之下,师琴木偶般坐在阴影里,未被面纱遮蔽的蓝眸映着闪烁的火光,似乎看着他,又似乎只是空洞地向着虚无——
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仿佛不再活着,只是幽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