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流却拥繁星,只影长林乱徘徊。
丑时已至,放归黑鹰。
顾少棠来至东风林,游步几圈,忽伫足,扬声道:“我只一人前来,前辈无须再躲。”
似闻得这一句,长林深幽之处,却传来嘶哑一声——“我不曾躲。”
声音苍老,如一扇尘封古旧的木门缓缓开启,顾少棠不曾识得,循声而视,但见月光照着枝影重重,四下复而静谧一团。
她皱眉欲往深处一探,却又听得——“不必寻我,我只有一事,说与你知。”
顾少棠道:“前辈功力深厚,晚辈自愧不如,何不大大方方出来与晚辈一见再说。”
她接飞刀时,便觉对方指力强劲,想道应当是位老前辈。
深林处沉默片倾,又传来那人声音——
“你无须见我,亦无须过问我是何人,我遁迹江湖年久,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顾少棠想他是真不打算露面,且先探问:“既如此,前辈以飞刀传书邀我前来,有何贵干?”
“我见你这鹰帮帮主与雨化田亲近,有些话不吐不快。”
顾少棠心道莫若又是一个看不惯的,只沉声道:“前辈有话便说。”
“你,可知穆府为何家眷全无?”
顾少棠心道此事有何相干?“自是不知。”
“雨化田与崇王勾结,掌控了南京陪都三省六部,为控制穆渊为他所用,将穆府所有家眷皆送往应天府软禁,以此要挟。”
顾少棠怔了下,抿唇思忖片刻,才开口:“他可曾伤害那些家眷?”
“现下没有,谁知将来如何?”
雨化田不容异己,穆渊若有不从之心,穆家上下多口定要血溅三尺。
顾少棠沉下眼色,道:“前辈为何告诉我这些?”
“只因你身为鹰帮帮主,却为情所困,无法认清那雨化田的真面目。”
顾少棠道:“前辈多虑了,他是如何,我心里有数。”
在那金宅西厢中,与他扣指合掌,决意共存亡的那一刻,她便清楚知道,自己将走上一条荆棘铺就的道路——而她既踏出了一步,就不打算因疼痛而回头。
“就算知道此人坏事做尽,恶贯满盈,你也要和他一起?”
顾少棠不答只道:“他若再伤及无辜,我便尽力劝阻,不让他陷得更深。”
“你以为如此便能洗清他犯下的罪孽?”
“纵然洗之不清,我亦会尽我所能,替他赎罪!”
深林暗处默然有顷,那人又再开口,语意颇意味深长。
“如此情深,难怪顾帮主明知他包藏祸心,图谋皇位,也要同他在一起。”
顾少棠皱眉,暗道此人知情至多,平日里定藏得极深——可听得这些话来,亦不觉有恶意,更无法对此言置之是否,只抬目去看冷暗苍穹,月轮点点污黑,思忖片许才道:“人各有志,他图谋皇位也是为一展抱负,折人之志,断鹄之羽,我是做不到的,再者我鹰帮又不助他图谋天下,前辈焉得担忧?”
“只怕到时,鹰帮是不得不助他夺取天下。”
顾少棠不由一怔,皱眉道:“此话怎讲?”
那人似就等她这一问——
“顾帮主可还记得,当年鹰帮被朝廷围剿之事,是何缘由?”
顾少棠神情已是审慎起来:“当初是因蜀中悍匪在龙胆山一带拦道打劫,结果误杀了一位微服游山的王爷,圣上震怒,降下圣旨,派兵剿匪,那时蜀中百数匪窝山寨俱蒙此难,不止鹰帮一者。”
“但鹰帮规模之大,却是其中之最,捣毁鹰帮乃是大功一件,府军分明已将你爹顾元彪剿杀,令得鹰帮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且已率兵攻到了鹰帮总寨,捣毁鹰帮,不过一瞬之间,为何却忽然偃旗撤退,再不过问鹰帮之事?”
顾少棠忽想起卜仓舟所说——
雨化田辖制西厂,对上瞒报蜀中一带消息……想着不由低声道:“前辈的意思是,此事与雨化田有关?是他助了鹰帮,使鹰帮免遭灭亡之难?”
脑中忽一闪,心口骤然一紧,难道当初在谷底救她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