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微,寒窗漏,西斜月,霜色染。
青霜端来温水,为万优擦拭了手脚,再上塌将之扶在怀里,用木梳为她栉发,动作温柔而缓慢,眼见指间滑过长发丝丝缕缕漆黑如墨,衬得那微陷的脸颊更苍白羸弱,青霜心内一酸,低语问她:“为了他……这样自暴自弃,值得吗?”
万优双目沉寂,仍旧没给她半分反应。
青霜犹豫片刻,将袖下滑出一把玉骨折扇来,双手转到她面前,将扇面缓缓撑开:“少爷,你可还记得,昏迷之前,你说想要回这把折扇?”
万优死水般的眼眸,倒映出扇面海棠,忽而跳动了一丝神采,指尖微颤,伸向它,仿佛想要透过扇面,透过画中那株海棠,去碰触谁。
青霜眼一沉,猛把折扇一收,嫉恨填膺地怒喊:“百里因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对你那么绝情,为何你还不能将他彻底忘怀?!——为何你甘愿为他这样作践自己!”
万优惘然不听,撑着手臂爬起身,嘶哑开口:“还给我……”
青霜着恨躲开:“我不给!我若给了,你又要对他念念不忘——这种东西,撕烂算了!”
万优见她压下肩膀真要撕扇,一时心若火焚,扑过去将她一推——青霜被她猛一推,背部擦撞了土墙,伤口撕裂出血,痛得脸色煞白,万优不管不顾,四肢孱弱,仍使劲力气从她紧握的手中夺回折扇,却怕她再来抢般,将之弃如敝屣,下榻而逃。
青霜眼神彷徨,忍着痛楚沉步追逐至庭院。
万优驻足于细草绵绵的院落中,月光遍洒,满地银霜,托着她**的足。
万优只是站着不动,似乎有些迷茫,不知该去往何方。
她长发披散,昂首向月,高抬的手肘,袖口滑落,露出累累疤痕。
她缓缓打开折扇,直勾勾看着扇中精描细绘,却已血迹斑斑的的海棠,忽而含笑,目光眷恋如抚摸般看着海棠枝下空白之处,仿佛那里有个人在看着她。
青霜难以忍耐,置气吼道:“你知道百里因心里只有苏沁兰,他心里永远只有她,就算跪下来求他——求他爱你,求他抱你,他也不会看你一眼,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她知体肤之痛,远比不上心中之伤,痛不能言,她却执意撕开她的伤口,要她痛到清醒。
万优不言不语,如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热泪却染着月光的霜色滑落腮边,青霜忍着疼痛前行,从后面重重将她搂入怀里,手抬起,温柔为她拭泪,在她耳畔催眠般低语:“少爷,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被他杀掉的?”
万优泪水倏然冰冷,指尖失力,折扇滑坠,她俯颈,颤然捂住脸。
青霜眼神如魔:“少爷,不止是他,还有鹰帮、顾少棠、雨化田,这些人都该死,他们对不起你,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都要来害你,只有青霜会帮你,只有青霜对你永远忠诚,这些伤害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万优仍那般泪落不止地颤抖着,指缝间却忽然发出渗人的冷笑,如同回应。
青霜蒙恩般欣喜,将她紧紧拥住,目光遥望,如淬了毒一般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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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天净,长河涛涛,浪波软,翻涌离愁。
渡口边,以卜仓舟为首的一众西厂人手,踏梯登船而上,知府穆渊率众揖首相送,排场礼节俱足,只待起锚,送走这尊大神。
卜仓舟却久久扶着船栏眺望,似在等待,不理他人询问何时起航。
常小文不耐烦,暗下推了他一把:“别看了,都这么久了,顾少棠要来早来了。”
卜仓舟着恼道:“我要走,顾少棠不可能不来送我,雨化田这么着急派人押我走,定是施了什么计把她给支开了,这阴险小人,真是心胸狭窄,就这么一面都不让我们见!”
常小文拿肘尖捅了他一记,暗示周围全是雨化田的人手,别太会发作,又挑着眉玩味似的问他:“他这么做,你就这么忍?”
卜仓舟怒极反笑,眼中神采倒与以往不同了:“忍,怎么不忍?”识时务者为俊杰,实力悬殊,以卵击石的蠢事,他可做不来。
终决定放弃等待,卜仓舟锦披飞扬,旋身大步登上船楼去,顿步回眸,长空尽落,眼底满是决心——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雨化田,你我走着瞧!
长河托船,送人远,望断两岸,情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