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淡芭蕉,水托清荷,清风入轩,熏香袅袅。
洛阳西苑倚翠轩,卜仓舟一袭锦衣玉饰,正靠在书桌前阅卷,案前层层摞摞的书卷案宗堆积,手里只捧着一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那范楚满头大汗搬了一摞又一摞进来,堆上桌案,喘气问:“督主,这些够了吧?”
卜仓舟随手掀了几卷,喝了口茶,悠悠吐出两个字:“不够。”
范楚脸色不由有些发青:“督主,这几百份卷宗,您真的看得完吗?”
卜仓舟颇有些傲气地瞥他一眼:“你管我看不看得完,本督要查,就算线索被埋到土里也要挖地三尺翻出来,去!把穆渊就任期间所有卷宗通通搬来。”
范楚擦了一把汗,躬身退了出去,刚到门口,恰好碰见常小文。
常小文瞥他一眼,再游目看了满室案卷,取笑似的一乐,径直越过他走到卜仓舟案前,待到范楚走远了,才道:“从衙门到西苑,来来回回的跑,你这么折腾他,不怕他起疑?”
卜仓舟随手扔了卷宗,一脚翘上桌案,露出吊儿郎当的真面目:“起疑?我本来就不是雨化田,他能起什么疑?”他便是趁着范楚还假装恭敬地在侍奉自己,故意修理修理这个跟屁虫。
说罢又问:“我让你查的事情呢?”
常小文拿膝盖挪开书卷,一屁股坐上桌去,盘臂道:“顾少棠和鹰帮的人在洛阳的如意客栈落脚,现下跟一帮异族在一起,好像是为了抓从衙门偷走证物的人,雨化田现在不在洛阳,但知府穆渊是他的人手,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了。”
卜仓舟颔首道:“这穆渊倒稀奇,做了知府,又管着义士盟,跟东厂狼狈为奸,却是雨化田的人,一把老骨头,这么折腾不嫌累嚒?”
常小文随手拿了案上解馋的果子抛着玩,道:“能跟雨化田勾结的人,自是不会简单。”说完清脆咬了一口。
卜仓舟垂目思忖。
只这些案卷,穆渊的身份来历仕途过往俱是清楚明白,倒看不出可疑之处来。
常小文咬着酸酸甜甜的果子,托着腮横躺在桌上拿眼角瞥他:“昨天你跟顾少棠说了吗?”
卜仓舟抬目看她,眼神微异,又做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说什么啊?”
常小文翻给他一个大白眼:“当然是说你出了宫,就娶她过门啊,你不给点承诺凭什么要她等你。”
卜仓舟微昂下颌不说话,但嘴唇微鼓,显是忍着笑,默认了。
常小文讶然:“真说了?”
“喔……是啊……”
“你还真是大胆!权势、地位,什么都还没到手,就敢让人跟你过一辈子?”
卜仓舟瞥她:“不就是你整天催我跟她说的吗?”
常小文摇头嫌弃道:“催是一回事,没想你倒真有脸说出口——啧啧啧!”
卜仓舟无言。
“那人家怎么说的?”
“……好像是要考虑。”
常小文一拍脑门:“完了,你啊——没戏!”
卜仓舟笑了:“你瞎说什么,我瞧她……害羞罢了。”
常小文见他颇有些信心的,倒觉不安,张口欲言,却被打断——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以后和顾少棠一起行走江湖,要应付的事情可多了,顾少棠那么有能耐,我总不能拖她后腿吧?”卜仓舟说着捏了捏手指关节,盯着满案卷宗吁了口气:“现在得快点把手头这些事处理好才行。”
常小文轻哼一声,提醒道:“我看你还真没拿雨化田当回事,顾少棠和他在一起,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样相处的,你就不担心?”
卜仓舟嗤笑,颇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顾少棠是什么人啊?我跟她一起长大,我还不清楚?她最讨厌的就是雨化田那种满肚子诡计的阴险小人,不可能真的和他联手。”
常小文一默,心底生出一丝同情。
昨日酒楼上匆匆一瞥,同为女人,她可看得出那人眉眼间的神采变化——只叹这卜仓舟一碰到顾少棠就少根筋,还真以为人家一颗心全在他身上。
常小文思及此,暗暗想叫他察觉,又道:“可这顾少棠和雨化田联手扫荡黑鸦帮之事总是真的吧?”
卜仓舟满不在乎道:“我不跟你说了吗?这多半是她的权宜之计,估计当时也是没办法,等我问了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来,这雨化田的命到比千年王八还硬——那么大的沙漠都没埋死他!”
知他还活着,他倒真觉不舒坦,毕竟这世间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总觉得有些诡异。
更何况他曾向往的自己,便是他那般的模样,武功高强,杀人无形,高高在上,不受人看低,不被人轻辱,然而当这样一个人真正出现,站在自己面前,那种强烈的落差感,比想象中更令人难以忍受。
“我倒觉得顾少棠和他说不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雨化田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们搅乱了他的计划,真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你们吗?”
卜仓舟被她打断了思绪,垂目只道:“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敌不动,我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打不过,咱还能跑不是?再说了,杨大哥现在还在天牢里,为了救他,我不能丢了这督主的高位……事不宜迟,你再去帮我打探一下消息,看看老柴来洛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