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先皇正统年间,广西大藤峡瑶民因田州士兵在其地屯种占田,阻其出入,故以之为引,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爆发起义,朝廷镇压不止,当地屡屡动乱,民不聊生。成化初年,朝廷遣兵十六万,围攻大藤峡,生灵涂炭,乱而不歇,直至成化三年,雨化田在战乱中被俘,发配宫中受刑,服侍于万贵妃身侧,后在万贵妃的提拔下,成了御马监掌印太监,执掌御厩兵符,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因而奉于帝王金阶下,飞黄腾达,终令得皇帝青眼加之,开设西厂,将他擢升为西厂督主,大权在手,势倾天下。
皇帝对雨化田之宠信,可见于西厂初立,权势却比那东厂高出一截不止。
顾少棠心道雨化田既是瑶民,那么跟生于汉中的卜仓舟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人长得如此相似,真的只是巧合?
她猜不透雨化田意欲何为,只知卜仓舟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
利用完后呢?兔死狗烹,也是必然。
该如何防范未然?
顾少棠正寻思间,不知不觉已至院落,忽见百里因就站在院中海棠树下,微抬首,嗅着一朵海棠,淡粉花瓣触于鼻尖,无香若有香。
却见他发束银冠,衣袍齐整,神态清朗,顾少棠倒奇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百里因睁目看她,唇边淡淡一笑,“因叔总归是有脸皮的。”
顾少棠抱着臂笑:“你真想通了?”
百里因道:“思绪始畅,何来想通?”
顾少棠摇头一叹,慢腾腾挪步过去,调皮道:“我说呢,你再散漫下去,可不得提防着帮权旁落?”
百里因莞尔一笑,摭了一朵海棠于她鬓发,“我就算不提防着帮权旁落,还不得提防着你往我酒坛里掺水?皮丫头。”
顾少棠稚齿轻笑,眸中染了喜悦。
百里因摇头又道:“这几日帮中事务便交给我打理,你好好休息,若闲不住,就练练功,那英雄大会还得过一阵子,不急着去。”
顾少棠皱眉:“谁说我要去英雄大会?”
百里因挑眉微讶:“你不去,那两人怎么到处宣扬要跟你去英雄大会出风头?”
顾少棠闻言不解,循着他目光,却见辛平二财两人正手挽着手哥两好地蹦跶进门来,笑得春花灿烂的,当下明白过来。
这两家伙是听了小柱子说她会带他去京师,这到京师不得过洛阳?所以自作聪明,断定她要去参加英雄大会。
顾少棠顿觉头疼,拔声便道:“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至多顺道去跟穆渊打个招呼,顺便退了这英雄帖,什么英雄大会狗熊大会的,谁爱去谁去,进了土匪窝,还扎什么英雄堆?!”
说罢,旋身就回了主堂,游步间一拨,鬓间粉色跌坠。
百里因探手轻接,唇边一笑,随她而往。
只余下垮了脸的辛平二财,执手泪眼相对——被老大嫌弃了,这可怎么办?
灿阳笼山,风动云海,遥望鹰山,气势峥嵘。
石门蛇道登鹰山,经百岔樟木林,石道盘旋而上,便现出通往山顶的主道,鹰帮总寨城门高耸,横亘其间,乃至入得总寨,方能迤道而上,总寨后方便是海棠盛林,穿过这迷宫般的海棠林,便能登顶嚒?非也,因着此道尽头,已是断崖之端。
这通往山顶之路,竟就像一条线,中间生生断成两截。
这断崖与断崖,相距甚远,只以一道铁索相连,其间云雾缭绕,宛如浮于万顷波涛之上,而底下陡峭险峻,渊深难测,因而名为天险涧。
风啸云绕间,只见一银发披身的耄老,背一篓棠花,轻功甚高,蹀踏锁链,飘崖而过,落了平地,缓缓前行数十步,只见得一棵千年菩提,树干粗壮嶙峋,树藤虬曲,树冠宛如遮天盖地的巨伞,其下便是一间古朴木屋,单以枯藤为栅栏围成院子,窝棚、晒架、石磨一应俱全,屋顶烟囱腾着烟雾,屋外堆着烧火的木头,一眼望去,玄杉、白檀、赤桐,竟都是些难觅的珍木。
那老者足若凌波,踏步轻巧,无声无息搁了背篓,推开木屋屋门,冷不防却见白衣少女仰面朝天,躺在自己床榻上,抱着酒坛呼呼大睡,登时哎呀一声,匆匆抬步过去,抱起酒坛一看,空空如也,急忙转身,掀开角落里散发着冷雾的寒玉储缸一看,当下顿足拍腿,“尽兮!尽兮!你这娃儿,怎的把老乞的棠花酿棠花糕都吃没了!”
真可恼也!
那老者捶胸顿足,喊得好大声,回头却见她睡得好生自在,半点不理他的喊叫,心内不甘,踮着脚绕过挂满钩尾飞镖的架子,到了桌前,撩袖取了一只狼毫笔,沾了墨,蹑手蹑脚凑了过来,正要给她画个大花脸,转瞬就被她捏住了腕,却见她眸儿带笑明灿灿:“曲老头儿,你可没教过我在人脸上作画。”
曲夜哼哼一声,甩开头去,扔了笔,倒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顾少棠起身,哄他似的,手托着一块棠花糕递到他面前,“还剩一块呢。”
这棠糕之美味,上到御厨,下到街摊,无人会做,便是曲夜自创的,以海棠嫩蕾,浸菩提清露,加几味甘药磨成的粉末,糅合其中,捏成一寸大小的精致糕点,无香,味微苦,吃起来却格外清爽,有益神之效,百尝不腻,令人回味。
曲夜绷着脸问:“数没数吃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