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呼声远去,皇宫一片大乱。
邺城。
明月殇阴沉着一张脸,死死的看着洛水兮身后脸色苍白的云依,眸光鲜少的阴冷森然。
“是你让她去东越的?”
这话虽然是对洛水兮说的,眼神却依旧盯着云依,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洛水兮脸色很平静,“是。”
明月殇回头冷冷看着她,身后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也是你截断了八弟私自去东越的消息?”
洛水兮依旧面无表情。
“是。”
她虽然没军事主事权,但这点事还是难不倒她的。
明月殇眼底深处燃烧起浓浓的火焰,声音已经彻底冰寒了下来。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水兮瞥他一眼,嘴角露出淡淡讽刺。
“我以为明太子聪慧绝伦心思细腻,没想到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本座从前还真是高看了你。”
明月殇不为她的讽刺而恼怒,眼里却如渗了冰霜的盯着她,仿佛一寸寸冷透她的骨髓。
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
“你要做什么我不管,当初便说好了,各取所需而已。但你不该将八弟牵扯进来,害了他性命。”最后一个字落下,他身影一闪,迅疾来到洛水兮面前,伸手勒住了她的咽喉。
云依目光一缩,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只觉得体内气血似乎翻涌得更凶猛了,烧灼的她整个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洛水兮却面不改色,眼神里讽刺越发浓郁。
“如此妇人之仁犹豫不决,难怪你斗不过云墨,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抢不回来。明月殇,我瞧不起你。”
“你——”
明月殇被她戳中伤疤,怒火更甚,勒住她脖子的手也更用力了几分。
洛水兮面色开始涨红,却依旧丝毫没有畏惧恐慌之色,神情依旧淡淡而高远,清冷而高贵,自有高山仰止之气。
“这样就生气了么?”她嘴角倾泻一抹讽刺,轻飘飘的火上浇油。
“你身在皇族,便应该知晓。这是个强权的世界,强者为尊。你们皇室之人不从小就学习帝王之术,冷血无情么?尤其是你们明家子孙,向来为了霸权江山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哦,我差点忘记了。明太子是个情痴,又素有仁义君子之称,自然与旁人不同。”
‘仁义君子’君子四个字更是刺激了明月殇,凤君华最初对他的仇恨便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仁义君子。
洛水兮,她惯会找准对方的弱点,毫不手软的一刀捅进去,任那鲜血肆意流淌,于她而言丝毫不为所动。这是上辈子她在云墨身上学到的东西。找准敌人的弱点,一击即中。省心又省力,又赢得轻松惬意让人更加讳莫如深下意识的畏惧不敢挑衅。
上辈子呆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洛水兮嘴角上扬,眼神里却满是漠然。
“你不觉得你的兄弟太多了么?”
明月殇瞳孔微缩,手指又紧了一分。
洛水兮依旧不为所动,曼声道:“你不会忘记,你才是南陵的太子了吧?明月澈那小子虽然不贪恋皇权,但却是你父皇心中宝。将来你登基,他必定掌军权以自保。”她眸光流转,三分冷淡五分嘲讽两分漫不经心。
“明月殇,我深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什么兄弟情义。”她一巴掌拍开明月殇掐着她脖子上的手,眼神漠然而冷淡。
“你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别忘了,当初对你有危险的七皇子,九皇子还有十一皇子,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兄弟,你还不是照杀不误?那时候可没见你手软也没见你有半点兄弟情分在。现在你何必在我面前表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
明月殇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嘴角含了丝若有似无的讥诮。
洛水兮摸了摸自己刚才被他掐得起了红痕的脖子,手指过处,伤痕立即消没无踪,丝毫痕迹也无。她慢慢的弹了弹衣袖,依旧用那种慵懒的语气说着。
“我帮你除去一个阻碍,你却来责备我。呵呵…明月殇,你当真是会做人得很。”
明月殇瞳孔微缩,这个女人向来如此,说话半分不客气。倒是…有几分像她。
他微微有些恍惚,眸光也暗淡了几分,微侧身,口气也缓和了不少。
“八弟不是我的阻碍。”
洛水兮不置可否,又看了身后的云依一眼。
“虽然这次计划不成功,但好歹让凤君华回了离恨宫,云墨如今也不在玉伦关,你刚好可以在此刻出战,必定…”
“殿下。”
一个暗卫突然出现,道:“殿下,皇上听说宁王丧命于东越,怒火攻心,已经吐血晕倒。据京都传来的消息,情况不容乐观。”
明月殇面色凝重,洛水兮只是蹙了蹙眉,上辈子她对明月澈不熟悉,只是知晓他是明皇心爱的女人所生,因此特别宠爱。只是不曾想到竟然如此父子情深么?
“陛下于病重吩咐大内总管潘公公拟了圣旨,召您即刻回京。”
洛水兮这次脸色终于变了,眼神冷冷几分森寒。
明月殇则是意料之中的泰然自若。
“如今圣旨出京了么?”
“我们派人截下了圣旨,可万万没想到陛下一连下了三道圣旨,分陆路水路和山路而来。最快的,如今应该已经到了金凰。”
明月殇依旧面不改色,洛水兮却眉头紧皱。
“你父皇召你回京做什么?问你的罪?”
她印象中明若玦该是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且冷血无情的人,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若是有逆某犯上,他照杀不误。或者说,身在皇权之中,帝王本就应该如此。当初他算计明若溪的手段,可是让她大开眼界啊。很难想象,这样自私一心只爱权力的人,居然也会对众多儿子之一如此疼爱,甚至到了昏聩的地步。
如今前线是个什么情况,明若玦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让明月殇回京,不是正好给了东越喘息的机会么?
明月殇淡淡看了她一眼,眼底隐有讥诮和淡淡无奈。
“到现在你还认为我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他眸光轻渺而微微落寞,淡淡道:“有些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父皇是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不错。他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狠心下手也没错。天家无情,他后宫三千子女无数,哪一个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可为了皇权霸业政治利益,他照样毫不犹豫的牺牲利用。曾经的我,也只是他为了让扫除五弟登基的踏脚石而已。我兄弟加起来十八人,这么多年下来死的是伤的伤残的残,活下来的屈指可数。八弟自幼心性纯良不喜争夺,在皇宫那样的地方却能安然活到现在,你当是为何?”
洛水兮抿唇不语。
明月殇继续道:“父皇这一生为权为利汲汲营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便是当年娶我母后,也不过是看重了柳家的势力而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禁心中黯然神伤。
“可有一个人不一样,那就是香妃。”再开口时他面色已恢复如常,语气也毫无波澜。
“若说父皇这一生付出了真心的人,便只有香妃。香妃在世之时对父皇不理不睬甚至恨之入骨,父皇却对她百般宠爱有求必应,当年八弟出生的时候父皇甚至还动过废除我改立八弟为太子的心思。”
洛水兮眸光跳跃了一下,依旧不说话。
明月殇转过身去,似笑了一声,幽幽叹息道:“自古以来,无论那个国家,皇位承袭便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八弟绯长非嫡,却能得到父皇如此荣宠,不惜违背祖制,可见对香妃爱屋及乌之重。可香妃向来淡泊名利又恨父皇强占了她,处处与父皇作对。父皇想要做的事她偏偏要阻止,他要立八弟为太子,香妃如何答应?父皇本就对她荣宠至极,心知若一意孤行只怕香妃会更恨他,此事便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幽幽道:“没过多久她便离世,临终前让父皇答应她。待八弟成年之后便出宫另辟府邸,不允许八弟搀和皇权政事与大位之争,父皇答应了。所以这些年,父皇可以冷眼旁观我们所有人明争暗斗,却一心将八弟保护得很好。幸得八弟心思单纯,未曾恃宠生娇跋扈欺人。表面上八弟除了一个封号什么都没有,但实际上八弟却有了我们所有兄弟都没有的自由选择权。”
他看了洛水兮一眼,似乎有些疲倦了,轻轻道:“很简单的例子,就比如说我们所有人的婚姻大事,便是自己心之所属,没有父皇的同意也是无法达成心愿的。唯有八弟,从前他想娶凤含莺,父皇便应允了,虽然说那时父皇有私心在,但若换了其他人,父皇定然是不会答应并且还会狠狠斥责。这几年八弟几乎避府不出,父皇也未曾逼迫过他任何事。这么多有别于其他兄弟的特殊待遇,若我还看不出父皇对八弟的偏袒疼爱,便枉费活了这么多年。”
洛水兮深吸一口气,眸光沉沉浮浮,而后道:“这次是我计算失误,如今大错铸成便只能尽力挽回。”
她是有她的骄傲不错,但不至于自负自大而刚愎自用。哪怕她‘预知’许多事,但对于自己不慎犯下的过错还不至于搪塞推诿。活了两辈子,若连这点认知都没有,也枉费她重生一世了。
“你如今不能回去,好不容易现在云墨和凤君华都不在玉伦关,正是咱们发兵的好时机。依你方才所说,你父皇病重还连下三道圣旨让你回去,定然不会轻易饶了你。况且他正处于盛怒,你若此时回去,必定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就算朝中大臣一立保你,你至少也会被问罪惩处。”她沉吟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去京都给你父皇一个交代。”
明月殇有些讶异的看了她一眼,这么多年盯住玉晶宫的可不止云墨一个人。早在十多年前知晓他那个皇妹竟然与玉晶宫有那么几分关系之时,他便盯紧了玉晶宫。所以当洛水兮让颜如玉找到他说要与他合作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这个女人能从玉无垠手中逃脱,定然有过人的本事。而且他看得出她非但心机深沉更是对云墨心怀仇恨,两人的目的一致,自然一拍即合。
这几年她大多时候在练功,他和她没多少接触,但也看得出来此女是个骄傲之人,或许是因为天性使然,也或许是因为曾经在玉晶宫圣女身份的关系,更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不光是她,就说他们这些身在皇族中的皇子皇女,从出生便富贵荣耀满天,多少都有些清高孤傲自视甚高之态。倒是没想到,她能如此宠辱不惊张弛有度,这倒是让他不得不对她更多了几分佩服和欣赏。
脑海中又浮现另一张绝世容颜,他微微有些恍惚。
这世间绝世奇女子多矣,但在这乱世皇权倾轧之下也大多只是一缕浮瓢,依靠男人而生存的浮瓢。
剩下那少数几个不同的,便变得格外珍惜。
他摇摇头,“不。”
洛水兮皱眉,立即便明白了他心中想法。
“你当真要回京?”她不赞同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在正常不过。况且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父皇老了,如今又病重,他还能活多久,谁都不能保证。你是南陵太子,到时便是当之无愧的帝王。明月澈虽无辜,但逝者已矣,难那些大臣还因这事儿揪着你不放不成?况且如今乱世沉浮,战争倾轧,相信那些人分得清孰轻孰重。犯不着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势力庇佑的王爷来指责你,再说,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
私下妄论帝王乃本就是大忌,洛水兮却没有丝毫顾忌。她本就性子淡漠,玉晶宫又于世人而言那样神秘的存在,从某种角度来说,玉晶宫的人多少都有些看不起凡尘俗人。她常年身在高位,尤其重生后为不再重蹈前世覆辙便步步算计汲汲营取,不但不能得罪八大长老,还得小心翼翼的与玉无垠周旋。
不可以在他面前露出仇恨,不可以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所有的实力,却又必须让他知晓自己与他而言有合作利用的价值。至于这其中的度,她还得把握分寸,不能露丝毫马脚。否则稍微有个不慎,等待她的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么多年过来,她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心,便是再看到云墨之时,她也能克制心中毁天灭地的仇恨而笑脸相迎。她一心只为报仇,对其他人,或高高在上的帝王,或低贱如蝼蚁的乞丐,她都以平常心对待。况且玉晶宫的人,对于人间生死之事本就看得比凡人开明。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五更。
上辈子她红颜薄命,也不知道明若玦是什么时候死的。但人生人死本就是自然规律,就算她不声之于口,明若玦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犯不着因为那些什么忌讳不吉而闭口不言。
索性明月殇也不是个预付保守之人,或者他对明若玦也没多少父子之情,对洛水兮这番话也没有丝毫愤怒或者不满,只是淡淡摇头。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回去。”
他长叹一声,“父皇这次气得不轻,无论如何,八弟之死也怪我疏忽大意,我总要给父皇个交代才行。退一万步来说,若父皇真有个好歹,我必须留在京城,防止一切突袭事变。”
洛水兮扬了扬眉,“可是你走了,邺城这里…”
明月殇只是淡淡而笑,“云墨不会任由我们攻破玉伦关的,就算他走了,也不会没有一点准备。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你好好养伤吧,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
“香妃是香城人,八弟定会让他们把他送去香城入葬。我若猜得不错,父皇醒来后应该就会直接去香城。父皇此次传达圣旨必定是派遣自己心腹而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话,大抵三天就能到。三天之内,便是我们开战也来不及准备。到时候圣旨下达我不得不回京,否则违抗圣旨是为逆谋造反。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出丝毫差错。”
他又默了默,声音有些冷。
“云墨便是料定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此刻去离恨宫而不是守在玉伦关。化神丹不比其他毒,离恨宫虽然能人众多,万一有个差错,那孩子只怕就活不了了。”
洛水兮没眼睫垂下,若是那天没有设下一箭三雕之计,而是直接杀了云亭,云裔爱子心切定会伤痛欲绝。两个结果,他要么就此颓废,要么因仇恨更发奋将南陵将士杀个片甲不留。潜藏力太深的人,一旦爆发,结局谁都无法预料。
“什么时候动身?”
“自然是圣旨下达之日。”
明月殇眼神里有着淡淡笑意,却有些温凉。
父皇最不喜欢他们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若是圣旨还未下达他便已经知晓,父皇盛怒未熄又会更添新怒。
……
三日后,圣旨下达至邺城,明月殇即刻启程回京。
而彼时,离恨宫中,凤君华和凤含莺站在密室外,凤含莺神色担忧而焦急,时不时的看着紧闭的石门,不停的来回走动。
化神丹并非普通的毒,若是武功深厚之人还好,至少稍微克制一些。但云亭不过才两岁不到的孩子,如何抵抗那如此强烈的毒药?若非云墨及时发现给他喂了缓解的药,路上又运功给他压制毒素,只怕云亭早就一命呜呼了。
幸亏七色花还未用完,正好可以给云亭解毒,不过就是过程麻烦了些。而且七色花原本药性也比较霸道,云亭没练过武,那么小的年纪,根本无法承受。施针的时候血液逆流,稍微不注意也有可能七窍流血而亡,所以必须有人给他运功疏导,每日三次,才可确保他无性命之忧。
乐枫走过来,“宫主,刚收到消息,南陵明皇下三道圣旨急召明月殇回京,如今他已经动身启程。”
凤君华并不意外,“明若玦一生玩弄权术不择手段,对明月澈倒是十分爱护,这个时候居然还召明月殇回京。”她摇摇头,忽然凝了眼,道:“让八宗他们小心点。明月殇回去的时候会经过香城,只怕他这次将计就计,将目标对准离恨宫。告诉他们,将明月澈下葬以后就即刻离开。”
“是。”
乐枫应声而去。
身后响起轰隆声,石门被打开了。
凤含莺立即回头,看着抱着云亭走出来的云墨,急急问道:“姐夫,亭儿他怎么样?”
云墨温和道:“他体内的毒已经清除了一大半,大概七天后便能彻底清除。只是这毒太过霸道,亭儿解毒以后必定身体虚弱,必须好好调养。你们mǔ_zǐ俩最好就在离恨宫住上几个月,等亭儿的身体好点再说。”
凤含莺自然是连连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