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慕容于文听完了暗卫的禀报,眉头死死的皱紧。看向下方坐着的一个灰白长衫手执蒲扇面容清隽儒雅的男子,是跟了他许多年的易水云。此人文武双全,才冠古今,精通阵法八卦,兵法谋略。本是不问世事的一方游侠,之所以会拜倒在他门下,也不过是因为当年不幸遭仇家追杀,德蒙他相救,才甘愿追随。
慕容于文欣赏他的才华,又感念他狭义丹心,对他格外尊重。
相识多年,易水云自然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淡淡笑道:“侯爷是否在担心三小姐?”
慕容于文在他面前也并无什么隐瞒,点点头道:“东越现在不太平,她这次又惹了梁王府,只怕——”
易水云喝了口茶,手里蒲扇漫不经心的摇着,颇有军师的味道。
“依在下看,侯爷大可不必担心。”
“哦?”慕容于文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易水云喝了口茶,才道:“梁王居功自傲,这些年猖狂跋扈,早就是众矢之的,云太子天纵英才,如何会继续容忍他?依我看,这次的事情恰好是一个契机。三小姐落入云太子手中那么久,云太子都没有公布她的身份。如今天下皆知,三小姐回来了,而且沐太子又在东越。我想,云太子无论如何都会保三小姐安全的。所以侯爷大可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慕容于文还是放心不下,“绯儿那个性子,我就怕她…”
易水云却淡定一笑,道:“侯爷可知,据说见过三小姐的人都说她天仙下凡,比之天下四美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容于文一惊,目光微缩。
“你是说…”他突然住了口,神色遥远而歉疚。那孩子一出生就被她母亲贴上了丑陋的印记,遮住了容颜。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她再也不用以丑陋面目示人了吗?他心中既喜又忧。
易水云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笑道:“太后的寿辰就快到了,据说云太子也会到访,到时候侯爷自会见到三小姐。再说,小公子不是已经去接三小姐了吗?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侯爷安心等几日便是。”
他沉吟一会儿,目光微转,又道:“倒是公主…”
慕容于文立即沉下脸来,眼神晦暗阴沉而阴沉,哼了一声。
“她如今倒是越发猖狂了,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勾当。”堂堂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却是个裙下之臣不计其数的*荡妇。当初若非千影祈求,他如何会娶那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易水云没有说话,有些事慕容于文不会瞒他,是因为那个女人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不然又如何会容忍她到今日?
好一会儿,慕容于文才平复了心中的怒气,低沉道:“如今绯儿回来了,她八成又不安分。”他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容忍她太久了,导致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次如果她胆敢再动绯儿丝毫——”
“侯爷。”易水云抬头,眼神里若有深意。道:“且莫心浮气躁。一个安钺公主没什么,重要的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慕容于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易水云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明若溪那个女人死不足惜,但如果为了那样的女人葬送了慕容府三百多条人命,那才是真正的不值。
“我始终不放心,可又抽不出身来。”他看向易水云,眼神里饱含请求。“烦请先生替我跑这一趟,在下感激不尽。”
易水云抬手阻止他,“侯爷言重,易某这条命还是侯爷相救,侯爷有吩咐,在下刀山火海决不推辞,何来感激一说?”他朗朗而笑,眼神灼灼而神采奕奕。
“何况我对那位云太子可是慕名已久,早就想一睹风采,如今正好有此机会,应当往之。”
慕容于文点点头,“好,有劳先生了。此行恐危险重重,我会派人保护先生安全。”虽然知道易水云武功高强甚少有敌手,但双拳难敌四手,有保障总是好的。
“侯爷客气。”
皇宫御书房,接到密报的明皇蹙了蹙眉,眼神里幽深如潭,有寒彻冷意丝丝酝酿。忽然低喝了一声,“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他眯了眯眼,想起很多年前发生在宫廷里最肮脏最禁忌也最耻辱的一幕。那一夜有人在红鸾锦被里抵死缠绵,室内檀香幽幽,掺杂着暧昧低吟和喘息。外面冷风嗖嗖,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佩剑声整齐而归一。
雕栏大门被推开,撞破奸情的男女惊慌失措…
血色的剑刺破*,连惊呼声都被那血色淹没…
那一夜鬼哭狼嚎,那一夜有如花的生命化作流水,那一夜鲜血浸染了后宫,那一夜有人从人生巅峰降至冰点…
而他,躲在宫闱深处,露出温雅的笑容。
翌日,他站在九重楼阁顶峰,遥遥看着那人狼狈离京,只觉得心中终于落下一块大石。
二十年过去了,那个人终于强大到又可以威胁到他的地步了吗?
他微微笑着,嘴角却泛着森寒的弧度。又看向另外一份密报,眼神里精光闪烁,渐渐流露出满意的光泽。
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知道未雨绸缪。若真的只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顾,那他真的要考虑要不要废立太子了。如今看来,殇儿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本来他还想着,慕容琉绯对明月殇影响如此之重,为避免红颜之乱,应当早些除去为好。如今看来,封她做个太子侧妃也不错。
他收敛了神色,看向第三份密报。先是怔了怔,而后失笑一声。
“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那个性子,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闯祸都闯到东越去了。”他沉吟一会儿,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不过这次的祸闯得好啊。可惜就是效果欠佳,如果…”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神色变得更为莫测幽深。
——
而此刻,凤銮宫内,皇后靠在美人榻上,两旁宫女都出去了。阶下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眉目生得极为俊朗而华艳,姣姣如月色春晖,只是一双眼睛极为淡漠而冰冷。仿佛人间百态,都入不了他的眼。
“不知母后传召儿臣所谓何事?”
皇后一手支着太阳穴,秀眉微颦,眼神里泛着浓浓忧色。
“也不知道你皇兄怎么样了。”她看向他,叹息一声。“你父皇疑心重,此次殇儿贸然离京,只怕已经引得你父皇怀疑,我只担心…”
锦衣华服的男子没有说话,神色淡漠依旧。
皇后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她一生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贴心温婉,乖巧懂事。可这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心思深重,连她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都猜不到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两个儿子,优秀过头了,常常让她感到挫败和无力。
大儿子温和恭谨却心思深沉,小儿子沉默寡言却高深莫测。
有这么两个优秀的儿子,她既是喜悦又是无奈。
“轩儿。”皇后坐正了身体,苦笑。“你好歹说句话啊,不要老是让母后觉得一个人在这儿自言自语,跟个疯子似的。”
明月轩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母后多虑了,皇兄做事自有分寸。”
皇后一噎,顿觉胸中郁闷。这叫什么话?让他进宫给她出个主意,他倒好,不凉不热的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她在这儿忧心忡忡,他倒是神情自若得很。
不禁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让我怎能不担心?”她蹙眉,“你也知道,你皇兄他一心念着那个慕容琉绯,如今她回来了,还招惹了那么多是非。我是怕被儿女私情所累,到时做出什么事来,惹怒你父皇。那就…”
“母后尽可放心。”明月轩淡淡打断他,“皇兄若是个糊涂的,这些年也不会稳坐太子之位而毫不动摇了。”
皇后又是一噎,这个儿子平时不多话,关键时刻总能一针见血。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啊。”她蹙着眉,眼神里也有浓浓疑惑。“我就不明白了,那慕容琉绯到底有什么好?惹得殇儿如此迷恋?”
明月轩顿了顿,不动如山的神色终于动了动,开口时声音也多了几分情绪。
“能让所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能无时无刻让各国上至帝王下至街头百姓关注,就是她的本事。”
皇后不服气的反驳,“她那是声名狼藉。”
明月轩依旧神色淡定自若,“声名狼藉的人很多,可让所有人听闻名字都如雷贯耳的人,却屈指可数。这还不算本事?”
“这算个什么道理?”皇后忽然眉头一皱,带着几分探究和怀疑的打量着他。“轩儿,你该不会也对那慕容琉绯…”
“母后不用担心。”明月轩适时的,又不显得刻意的打断她。“皇叔要进京了,皇兄自是要前去查看一番,父皇只会欣悦,不会对皇兄生出怀疑的。”
不等皇后再说什么,他已经站了起来,道:“若没其他的事,儿臣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哎——”
眼见他转身消失在门口,皇后伸出的手放了下来,又揉了揉眉心。
“方嬷嬷。”
旁侧立即走出来一个穿着富态的老妇人,正是皇后的心腹方嬷嬷。方嬷嬷恭谨的走过来,小声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皇后向后靠了靠,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忧心。
“你说,轩儿是不是该娶妻了?他今年可已经二十三了。”
方嬷嬷奇异道:“娘娘怎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了?”
皇后眼神一闪,又笑了笑。
“没事,本宫只是想着,殇儿虽然还没娶妻,但正妃是早就内定。可轩儿那性子,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早些年虽然给他赐了几个美人,他倒是不含糊的收下了,可只是将人家冷落在后院里,问也不问一句。你说,本宫这个做母亲的能不着急吗?”
方嬷嬷顿了顿,笑着宽慰道:“殿下性子沉静不喜女色,娘娘应该高兴才是,何故如此忧心呢?”
“不为女人所动是好事。”皇后低头摩挲着小指上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幽幽道:“我就怕他哪日也学殇儿,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要知道…”她看向远方,眼神意味深长又尽显深宫女人的无尽悲凉。
“帝王无情啊。”
方嬷嬷一震,垂眸不语。
……
明黄纱帐飘飘浮浮,浓重的药香味自室内飘出,床沿边身着宫裙的柔媚美人玉指纤纤,正体贴的给缠绵病榻的老皇帝喂药。外面有脚步声不疾不徐响彻而起,伴随着太监的高声呼唤。
“皇后娘娘到——”
柔妃手一颤,药碗差点摔到地上。
老皇帝眼神一瞥,身着凤袍的皇后盛装而来,宫人跪了一地。柔妃立即伏地而跪,“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卢皇后眼睛落在她身上,见她伏在地上,身姿柔弱楚楚动人,声音也婉转低柔如风,似要将男人的魂儿勾了去。卢皇后眼神一瞬间阴沉如水,暗自咬了咬银牙。哼了一声又上前来,对着躺在床榻上的老皇帝笑得娇媚动人。款款下拜道:“臣妾参见皇上。”
老皇帝咳嗽一声,瞥了她一眼,“皇后怎么来了?”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扶柔妃起来,并且道:“你还要伺候朕喝药,这些个虚礼以后就免了吧。”
刚起身的皇后脸色一僵,看向柔妃的眼神更是怒火中烧。
柔妃面色有些白,“陛下,这不符合后宫规矩…”皇后的手段她清楚得很,早就因为她宠冠后宫而遭皇后嫉妒。如今再给了她特殊的荣耀,皇后如何不心存怨恨?
老皇帝面不改色,淡淡道:“皇后宽容大度,自会体谅你伺候朕辛苦。”话音一落又看向皇后,“是吧,皇后?”
虽然是询问的话,但语气却尽显威严和强势。
卢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指甲几乎掐入了掌心。好不容易平复了心头怒火,她才又笑得温和端庄。
“皇上说得是。”她瞥了眼柔柔弱弱的柔妃,眼神冷漠语气却尽显宽厚。“后宫事务繁重,臣妾无法分身照顾皇上,难得柔妃妹妹温柔体贴,代本宫伺候皇上汤药,本宫甚为欣悦。这些虚礼,免了也是应当。”
这话说的宽容大度,柔妃却听得脸色更白。
皇后是在警告她,她再怎么得宠,也只是一个妃子,是妾。而皇后,才是正妻。
“是,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卢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坐了下来,手中多了方才那个药碗。
“你下去吧,由本宫伺候皇上喝药就可以了。”
柔妃看了皇上一眼,低眸应道:“是。”
老皇帝也没阻止,推开皇后递过来的汤匙,淡淡道:“皇后今日可是有事?”
卢皇后笑得温柔而娇嗔,“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是皇上的妻子,照顾皇上是臣妾应尽的本分。”
老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吗?皇后什么时候这么贤惠了?”
卢皇后脸上笑意一僵,勉强道:“皇上可是在怪臣妾这些天没有在皇上跟前伺候?”她说罢又轻蹙了眉头,一副哀怨生怜的模样。
“皇上,臣妾也不想的。只是您也知道,臣妾这才刚刚有孕,太医说不宜操劳,所以…”说起自己腹中的胎儿,她眼中温柔光色多了几分。
老皇帝目光落在她的腹部,眼神有些深邃,点点头道:“也是。”
皇后笑得更加温柔。却听得老皇帝又道:“既然皇后要照顾皇儿,不宜操劳,后宫事物繁杂,还是交给柔妃来打理吧,也好帮皇后减轻些负担。”
皇后脸色一变,急急道:“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朕是这个意思。”老皇帝声音微微提高,成功的压制住了皇后的反驳,后又温和的拉过她的手,笑了笑。“梓潼如今怀着朕的孩儿,自然不应该太过辛苦,要是伤者了胎儿如何是好?你也知道,朕膝下子嗣稀少,好不容易你才又给朕添了个孩儿,自然不能有丝毫损伤,你说是不是?”
皇后暗自咬牙,面上却不得不笑着点头。
“皇上说得极是。只是…”她话音又是一转,神情满是担忧。“只是柔妃妹妹未曾学过后宫之事,只怕有些生疏,万一出了纰漏可就…”
“无妨。”老皇帝不甚在意,“不会可以学嘛。当年你刚入宫那会儿不是也常跟在玉柔身边学习打理后宫事务吗?”
皇后表情又是一僵。还是不甘心道:“可皇上的身体…”
话音刚落,却见老皇帝已经坐了起来。瞧见皇后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他微微一笑。
“多亏柔妃悉心照顾,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不需要有人伺候了。”
皇后面色雪白,眼神里闪过震惊不可思议害怕愤怒等种种情绪,连身体都在颤抖。
老皇帝下了地,回头看见她表情,很是不解道:“朕好了,皇后难道不开心吗?”
不开心,也就是对皇上不敬,有谋反之心。
皇后眼神一紧,连忙笑道:“怎么会呢,臣妾替皇上高兴。”
“甚好。”
老皇帝又拉过她的手,很温和的拍了拍。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不宜劳累,早些回去休息吧。朕一病多日,劳烦国师处理政事,真是过意不去啊。”他说着就往外走,“来人,送皇后回宫,好好照顾着,若有丝毫差池,朕唯你们是问。”
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宫女走进来。
“娘娘,请。”
卢皇后颤抖着身子,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么照顾,这分明是在禁她的足。先夺了她的后宫之权,又禁足她出宫。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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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很平缓的走着,凤君华一觉醒来已经日薄西山。她打开窗户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已经出帝京了吗?”
“嗯。”
云墨将手中的纸条毁掉,抬眸对她温和道:“坐了半天马车,累了吗?”
凤君华回过头来,“我又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哪里那么娇弱?”
云墨失笑,“说得倒也是。以前养在深闺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个千金小姐该有的温顺模样,更何况现在了。”他似想起了什么,又不说话了,神情带了点遥远和怀念。
每次提起她的从前,云墨总是欲言又止颇为忌讳的模样。凤君华若有所思,突然问:“对了,那日你说你娘接近你父皇之前被下了毒,后被你恩师所救。我娘是神医,该不会是我娘救了你娘吧?”
“聪明。”云墨笑了笑,“你娘武功高强医术绝顶,我曾有幸学到一二。不过她不让我叫她师父,只让我叫她千姨,我心里却当她是恩师。”
凤君华瞥他一眼,“你师父挺多的,而且个个都是高人。”
云墨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拿出一张地图来,开始仔细的研究起来。
“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云墨在地图上某些方位做了记号,边回答她。
“最迟一个月。”
“你那么肯定?”凤君华道:“就不怕有变故?”
云墨已经收起地图,抬头对她笑得温和而自信。
“有变故,是因为计算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