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至此,并不是为了和乡民们起冲突的。”周臬台扬声道:“本官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北乡捉拿造反首恶段广荣的!段广荣火烧县衙聚众造反已是犯了不赦之罪,圣上念乡民本性淳朴,恐被人蒙蔽,故命本官只捉拿首恶一人,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这……”乡民们面面相觑,难道刚刚的仗白打了,人白死了?
“难道你们想被全数剿灭不成?”见乡民们不肯动,周臬台又喝道:“谁家无有父母妻儿,谁家想要香火难继?你们打死打伤了这么多官兵,是万死不赦之罪!”他看着乡民们的队伍开始动摇,打了一大棒,又动之以情道:“本官念你们是被恶人蒙蔽,故饶你们不死,本官在此承诺,现在放下武器归家闭户者,既往不咎!”
“杀了人也不追究吗?”有一道弱弱的声音问道。
“不追究!”周臬台大声道:“从现在起,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走人,若超过此限,定斩不饶!”
说着,手一挥,火铳手的枪口再度聚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所有的人都开始犹豫了。
“乡亲们,不要听他的蛊惑!”段广荣一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在悄悄地退却,心知不好,大声叫道:“只要咱们团结起来杀了这群狗官,朝廷又能奈我们何?十几年前的浙江私盐案老百姓们不也杀死了很多官兵?最后不也不了了之吗?”
“干爹!不要再跟官府对抗了!”就在段广荣叫嚣的时候,一道凄厉地声音从他背后传了出来,段广荣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哭丧着脸跪在他面前的干儿子段文瑞。
“你说什么?”段广荣以为自己长错了耳朵。
“干爹,看看这些死去的乡亲,他们做错了什么要为你的贪欲付出生命的代价?”段文瑞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中满是指责,“之前咱们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吗?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总不会少了吃穿,可是自从你被小人蛊惑要和二当家争权之后,乡亲们的生活就一落千丈,不仅银钱少拿了很多,还要成天担惊受怕,现在连命都搭上了!”
“段文瑞!”
“干爹!放手吧!”
“你,你胡说八道!”段广荣气得浑身哆嗦,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段文瑞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胡说!”
“干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当家当日去县衙之前已经留下了遗言,他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却依然听从了您的命令,只是因为他认您为大哥,愿以自身安危劝您迷途知返!”
“不可能!”段广荣目眦欲裂,抬脚就往段文瑞头上踹去。
段文瑞被踹翻在地,他咬着牙流着泪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布,展开白布,上面满布殷红的血字,一字一句都写满了劝说大当家迷途知返的忠言。
“二当家血书在此!请诸位上前来辨明真伪!”段文瑞将白布举过头顶,大声疾呼:“如若乡亲们信我,信二当家的,就请各自归家去,不要再与官府对抗了!”
乡民们面面相觑,不少人都凑过去看血书,但见血书上字字句句都没有苛责大当家的话,全都是劝大当家的止住贪欲,二当家情愿退让的肺腑之言。有识字的把血书念完,愤怒的眼神立即就瞪向了段广荣。
“大当家的,血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一场战役,北乡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如果真相如段文瑞所说是段广荣的贪欲在作怪,那么他们这些人不是活生生地做了炮灰?
“段文瑞,你妖言惑众忤逆不忠,我要亲手剁了你这逆子!”说着,就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来,对着段文瑞就砍了过去。
“干爹!孩儿不孝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孩儿只是想让您少造杀孽,至于我的性命……”段文瑞眼一闭,头一抬,悲声道:“任您处置!”
“你这孽障!”段广荣哪有心情听他废话,挥刀便砍。
然而他这一刀刚刚举起来,就被愤怒的乡民们制止住了。不得不说,段文瑞的苦肉计奏效了,乡民们看到恼羞成怒的段广荣和悲声赴死的段文瑞,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弱者。
更何况段文瑞在北乡一向以聪慧勇敢,勤劳肯干闻名,而段广荣虽然挂着干爹的名号,但是对待段文瑞经常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都没拿段文瑞当人看。到了生死关头,段文瑞的大义灭亲之举,不仅没为他染上任何污点,反而让乡民们看清楚了他的高义。
“乡亲们,咱们走!”有人带头怒吼。
“走!”
人们成群结队地离去,不多一会儿功夫段广荣身边就空了,段广荣握着刀立在原地,心里的惧意汹涌而上,握刀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举着血书跪在原地的段文瑞,抬起眼皮,看着犹如困兽的段广荣,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你怕了?”
“你你你,你这个畜生!我段广荣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如此陷害我!”
“陷害你?”段文瑞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中的悲痛和愤恨不停交织,脸色也慢慢变得狰狞起来,“当年你害死我爹时,可有想过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