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烛光摇曳,一室明亮,月帝端坐在铺着明黄色丝绸的桌案后,疲惫的靠在椅子上,仍就仔细的翻看着一本又一本奏章,紧皱的眉头一直就没有松开过,脸色尤为凝重……
随着右手边的奏折越来越少,左手边批阅过的奏章也就越来越高,终于当他翻看完最后一份奏折,不由得伸出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昭示着他不悦的心情。
朝中风云瞬息而变,令人防不胜防,纵使他是一国之君,却也不得不提防着这个,又提防着那个,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
“皇上,还需要吩咐递交奏折上来吗?”刘公公适时开口,双手恭敬的递上一杯安神的热茶。
“什么时辰了?”
闻着茶香,月帝的精神不由得清爽了一些,也不知道百里宸渊会不会进宫来,他其实只是想要看一看他。
幽月牧场的时候他们隔得很近,可是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过数句,想来着实有些可笑。
渊儿喜欢冷梓玥,时常陪在她的身边,而他则是想见他一面都难。不管他找什么样的理由,找什么样的借口要求要见他,结果似乎永远只有一个。
他只会冷冷的拒绝他,哪怕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纵使他是皇帝的身份也不能让百里宸渊高看他一眼,反而他能他的眼神里读懂一种讯息,那就是他压根就瞧不起他。
连自己心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皇帝,的确很懦弱也很窝囊。
“回皇上的话,戌时刚过。”
“血王可曾进宫了。”
“还未有人禀报血王殿下进宫的消息。”刘公公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月帝的脸色,低垂着头小声回话。
血王是皇上的心头肉,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是跟明镜一样,清楚得很。
若是楚皇后娘娘还在,或许皇上还会有仁慈的一面,只是失了楚皇后的皇上,现在又与亲生儿子血王殿下的关系凉薄,心慈手软已是不可能。若是谁不长眼睛再一次触碰皇上的逆鳞,怕只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常言道,欠了债是要还的,不管过了多久,都是要还的。
在皇上的心里,一直觉得有愧于楚皇后,更是对不起血王殿下这个儿子,这些都是皇上所欠下的债,因此,不管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以前没能保住的人怪他软弱无能,如今不惜拼死一搏,皇上已然有了与人对抗而立于不败之地的资本。
为何还要继续懦弱下去,人总是要轰轰烈烈活过一场的。
“看来他还是很排斥朕,不想见到朕。”自百里宸渊回到月都皇城那么长时间,如非必要,他是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眼前的。
即便是对他说着恭敬有礼的话,也暗含着他浓浓的嘲讽之意,有时候月帝会想,不被爱着,能被恨着,也算是他的福气。
至少,百里宸渊没有全数当他是一个陌生人,至少他还会对他有恨,对他有怨。
“皇上想太多了,血王殿下一定会来的。”虽然他出宫去传话,没有见到百里宸渊的真容,也没有听到他亲口回话,但是只要他身边的侍卫说了,刘公公就相信,百里宸渊一定会来的。
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希望他真的会来。”思绪飘得很远,月帝原本挺拔的身姿缩在椅子上,却也苍老得令人心怜。
有些迷茫的眼神落在御书房的某一处,空空荡荡的,好像失了心魂一般,刘公公只是静静的看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颓废的低下头去。
每当皇上露出这样落寂的神情,也就是他在思念楚皇后的时候,他断然是不敢出声打扰的。
让刘公公有些奇怪的是,皇上近来好像只要一停下来,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知是好还是坏。
以往,唯有在大型的节气,又或者是楚皇后的生辰与忌日,皇上才会沉默不语整整三天,谁也不答理的呆在楚皇后以前住的宫殿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所有堆积的奏折都唯有等到皇上清醒过来方能处理。
哪怕是强势的皇太后,也是不敢轻易在那三天里招惹皇上的。
毕竟,失了皇上,她那个皇太后的称号也就有些可笑了,到底她还是需要一个人坐在她的身前,哪怕她是真的想要掌握整个祁月国的江山社稷。
“血王殿下金口玉言,老奴相信他说过会来就一定会来。”
“嗯。”月帝的应声仿佛只是潜意识的举动,实际上他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过神来。
“皇上,起风了,奴才去帮您取一件披风来。”初春的天气白日里温暖,夜里依旧很是寒凉,稍不留神就会感染上风寒,久治不愈。
皇上毕竟年岁已高,再也不似年轻的时候,刘公公伺候起来自是别以往要细心周到得多。
他的一生只有月帝这么一个主子,将来若是月帝去了,他也会随着去,至少他这个奴才从未想过还要继续伺候下一代的君王。
哪怕那个人是血王百里宸渊,他也是不愿的。
“你说什么?”
门外传来的动静惊醒了月帝,一双锐利的鹰眸直望向门口,淡淡的瞥了一眼躬着身子的刘公公。
“奴才奴才说起风了,去为皇上取一件披风来。”浑身一个哆嗦,那样的眼神他有好些时候没有看到过了,突然被那么一瞥,竟让他有些惧怕起来。
“不必了。”
他的身体他知道,在没有完成那些事情之前,就算只有一口气在,他也会拖着坚持到最后。
“奴才遵旨。”
“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如此吵闹?”这里是他的御书房,不是市井上的菜市场,随着他的日益强大,宫中已经很少有人再如此放肆。
“奴才遵旨。”
轻轻的拉开房门,刘公公沉着脸,眼神凌厉的扫过门外伺候的小太监,不知道皇上正在里面,还敢如此不小心,不想要脑袋了不是。
“刘公公,是姜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争执不下,奴才、、、奴才们实在是不敢开口劝阻,所以、、、、、”三五个小太监拉耸着脑袋,在皇上身边近身伺候,哪有不明白皇上脾气的,近来一个多月,皇上一次后宫也没有去过,那些个娘娘着急了自然是要前来找皇上的,可真是苦了他们这些个奴才。
里面的皇上不能得罪,后宫里皇上的妃子也不能得罪,夹在中间那份气可是难受得很。
得罪了皇上,顶多是一顿打,或才把他们拉出去砍了,可若是得罪了后宫里的女人,他们就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瞧你们那点儿出息。”刘公公数落小太监们的同时也不由得沉了沉眼色,示意他们退到一旁去,皇上是万万不能打扰的。
他们只要知道一点,他们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奴才,除了皇上的命令,谁的命令都可以不听。
饶是后宫里的各位娘娘,面对他也是不好直接撕破脸皮的,除非她们真有那个本事做上将来的皇太后,否则还是尽量不要与他交恶,多多少少他在皇上跟前说上一两句话还是很有用的。
“公公教训得是。”
“都退下,不许任何人进去吵到皇上,明白吗?”
“奴才们知道。”
“要知道你们是皇上身边的奴才,只有皇上才是你们的主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移着莲步朝着御书房门口走来的萧皇后与姜贵妃听到。
刘公公也是明眼人,他不会轻易得罪宫中的任何人,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能将人在门缝里看扁了,或许某一天无名小卒也能成为盖世英雄。
“谨记公公教诲。”
小太监们低着头,很是恭敬的答话,刘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微低了低头,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奴才给姜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风格各异的两个绝色女子斗来斗去几乎一辈子,可怜她们谁也没有走进皇上心里去,也不知还在斗些什么,争些什么。
皇上从未动摇过太子之位的人选,多少年来,皇上所有的奴才就是为了巩固他的太子之位,岂是她们这些人生的孩子可以妄想的。
“刘公公平身。”萧皇后狭长的凤眸里掠过一抹不悦,她可是将刘公公的话听得很清楚,就算他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又有什么资格在她的跟前摆谱,还暗带着教训她。
岂非是打了她的脸面,总有一天她会报了今日之辱,到时候看她如何收拾他。
姜贵妃虽与萧皇后不是同一路人,此时此刻,不得不说她们两人的想法是惊人的相同。
凭什么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她们,要忍受一个太监的气,简直可笑。
“公公快些请起,本宫可是受不起。”姜贵妃施施然浅浅一笑,淡雅的妆容给人的感觉很清新,颇有眼前一亮的错觉。
只是她打扮得再精致,也得有人欣赏不是,可惜了那个唯一能欣赏她美貌的人,压根就不想看到她。
“多谢皇后娘娘。”刘公公恭敬的看了萧皇后一眼,回过头又看了姜贵妃一眼,低声道:“贵妃娘娘可是折煞奴才了,奴才真是该死。”
低垂的视线,任谁也没有瞧到刘公公眼中的轻嘲与不屑,除了能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之外,她还敢在谁的跟前如此。
有本事就到血王跟前去,到冷梓玥跟前去,任他们其中一个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她们给撕了。
“刘公公,本宫是来求见皇上的,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萧皇后说话间,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她知道宫中有些人,有些地方是需要打点的,而她并不在意花那么一点儿银子。
纵使她很不喜欢刘公公,可她还是很想将她拉到她的身边,为她效命。
如此一来,皇上的一举一动,她都可以了如直掌,还有谁可以让她畏惧。
“请皇后娘娘恕罪,若是求见皇上还请两位娘娘改来再来,今晚怕是不行。”
指不定一会儿血王殿下就进宫了,早些时候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过来送牌子,皇上连眼皮都没有掀一掀,直接吩咐他将人打发走了。
皇上压根就没有心思去后宫,这两位娘娘想要争宠只怕是白费了一场心机。
“为何今晚不行,深夜了皇上还要见什么人不成?”萧皇后柳眉倒竖,不悦的表情流露出来,转瞬即逝。
刘公公眼见原本吵闹不休的两个女此时倒是变得默契起来,誓有一种不让她们见到皇上便不离开的意思,他出来已经有好一会儿,若是再处理不好这种事情,只怕皇上会龙颜大怒的。
心思一沉,尖细的嗓音溢出口,“皇上晚上召见了人,因此皇后娘娘跟贵妃娘娘还是莫要外吵闹,以免扰了圣心,令皇上对两位娘娘心生不满,到时候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既然如此,本宫便回了。”
萧皇后冷冷的扫过姜贵妃的脸,好好的情情就因在半路上遇到姜贵妃变得很糟,这个该死的女人真是阴魂不散,她在哪里她就在哪里,难不成她的宫里出了内奸。
如此一想,脸色越发的难看,皇上对她已是越来越淡薄,不能再让皇上对她心生厌恶,先查出宫里的内奸才是真的。她可没有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别人眼中的嗜好,真要被她查到有内奸,看她不拔了她几层皮。
“恭送皇后娘娘。”
姜贵妃目光深深的凝望了御书房的大门一眼,夜空下满天的繁星,再美的风景,也勾起她愉悦的心情,整个心都遗落在月帝的身上,再也无法收回来。
夜已深沉,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人,皇上如此等候。
“本宫也乏了,便不打扰皇上处理正事,回了。”招了招手,两个宫女动作轻盈的扶着姜贵妃,缓步离开御花园。
“奴才恭送姜贵妃娘娘。”
轻吁了一口气,刘公公提起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想不明白萧皇后与姜贵妃这么晚了为何同时出现在御书房外,是真的想见皇上,还是别有目的?
“血王殿下到——”
走得很远的两个女人身体一僵,转过头看着百里宸渊一袭锦绣红袍大步朝着御书房走去,不由得眸色深沉的对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各自朝着各自的寝宫走去。
刘公公躬着身子,恭敬的道:“奴才参见血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萧皇后与姜贵妃难不成是得知了血王将会进宫的消息,所以才好巧不巧的选在今晚前来御书房求见皇上,她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看来他有必要提醒一下皇上,皇上的身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安插了眼线进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嗯。”
百里宸渊幽深的眸光掠过刘公公,脚一踢,御门房的大门应声而开,红袍拂过,他的人已然站到了月帝的对面,与之遥遥相望。
惊愕的望着百里宸渊的动作,刘公公久久都未回过神来,这有胆用脚踢御书房大门的人,也就唯有他血王殿下一个。
“皇上、、、、”半晌过后,弱弱的开了口,又是看向月帝又是看向百里宸渊,还未经他禀报就进入御书房,此乃是擅闯御书房,不合规矩。
“退下。”冰冷的声音失了暗磁的魅惑,仿如千年玄冰,冻得人牙齿打架,浑身哆嗦。
百里宸渊并不想进宫,更不想看到月帝的脸,每看一次,似乎就在提醒他,他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他的脸庞也有两三分像他。
其实,但凡是见过楚皇后真容的人,看到他都会惊讶,只因百里宸渊的容貌几乎完全遗传了他的母亲,美得惊艳,风华无限,其中又融合了几分月帝的刚毅与立体,组合成一张无法用笔墨去形容的脸庞,不知迷醉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
“退下吧。”月帝摆了摆手,示意刘公公退下。
这个儿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尚且还会给他留有几分面子,私底下他可是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瞧的。
即便是如此,月帝在心痛的同时也很骄傲,这才像是他的儿子。
“奴才遵旨。”刘公公朝着月帝盈盈一拜,退出御书房,关上房门,留在外面伺候。
不知道何时,这对父子才可以和睦相处。
百里宸渊凌厉的目光环视御书房一眼,随意的挑了一张椅子坐下,邪魅慵懒的斜卧在椅子上,眉眼轻挑,冷声道:“你找本王来,何事?”
面对月帝时,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连他自己也能理解这种感情,是恨,似乎也是爱。
无法在看到他安然活在他的面前,不去想到亲生母亲的惨死,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魇,或许唯有真正手刃仇人的时候,他才能得到解脱。
“自然是有事才会唤你进宫来。”百里宸渊的眼神让月帝深深的受伤,不过他却没有表现出来,饱经岁月洗礼的脸庞依旧俊朗,只是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成熟与稳重。
深邃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百里宸渊谪仙般的脸,似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心爱女人的身影,看到她的笑脸,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果你传本王来只是为了看本王,那恕本王没有那个时间陪你玩。”
动作利落的转身,百里宸渊身影一闪,已然到了大门口,只需要他轻轻一动,房门就会大开。
“渊儿,你母后有东西留给你。”
他只是想要多看他一会儿,就连如此微小的一个要求,他都不愿意满足他。
月帝对百里宸渊的轻唤,后者俊美绝伦的脸庞隐隐浮现出几分怒气,如果不是他后面那句话,百里宸渊已经果断的离开了。
母后留给他的东西,他是断然要带走的。
“坐下吧,我拿给你。”称呼变了,月帝摇头苦笑,不管他说什么都留不住他,竟然只有宁儿留下的东西方能让他停下脚步。
他这个父亲,太失败,也太可悲。
在百里宸渊的面前,月帝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父亲,皇帝的自称‘朕’,他也可以抛下,只为他百里宸渊一人。
“你最好不要耍本王,否则以后你休想再见到本王。”当年他被送走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百里宸渊从来没有想过母亲竟然还有东西留给他。
在他懂事之后,有人送到府上一幅画像,告诉他那是他的母亲,于是那幅画像便成了他最宝贵的东西,十几年来保护得最为完整。
那是他,当作生命一样守护的东西。
“当年本想让那件东西随着你一起离开的,只是想到在你前往银月城的途中会有人打它的主意,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将它暂时留在了身边,等有朝一日你回来的时候再交到你的手中。”
月帝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一幅山水画前,双手轻轻的移动那幅画,后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暗格,他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精致的水晶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只通体雪白,但隐隐泛着幽蓝之光的镯子。
宁儿留下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凡物,多年来他并未将这件东西告诉给任何人,除了他再无第二人知道。
若非那时他多留了一个心眼,这件东西只怕也落到外人手中,很难再回到百里宸渊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