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中酒刚斟三杯,门外踉踉跄跄进来一个人,长相还算俊朗,只是身穿一件破蓝衫,赤脚踩着双木屐,与整个宴会气氛着实格格不入。他在厅中站定后对着曹操拱手一礼:“祢衡见过司空大人。”
曹操眼睛微眯,放下手里酒樽对祢衡道:“昨日孤跟正平说:今日大宴群臣,府中却缺一鼓吏。正平乃不二人选。正平也已答应孤,那今日缘何迟到?”
祢衡脊背挺直看着曹操:“司空大人手下门房惯能以貌取人。衡不过衣衫褴褛,便被拒之门外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曹操闻言脸色微微沉了沉,抓着酒樽的手也渐渐握紧。席下孔融见曹操面色不对,赶紧出席对曹操小声说:“司空大人海涵。正平他口无遮拦,实在不是心有歹意之人。”说完赶紧转脸指指廊下已经摆好的鼓跟着祢衡打眼色:“正平,司空大人都为你准备好了,你还愣着让诸公干等?”
祢衡扫了眼孔融又看了看曹操。拳头握紧,强忍着怒火出厅走向鼓架。一边蔡妩看着祢衡的背影下意识觉得这事哪里有些奇怪,可具体什么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抬头跟郭嘉对视间也发现郭嘉亦是微微皱眉,向着曹操伸出一只胳膊,像是想拦住曹操接下来的擂鼓令。
可惜曹操嘴快的很,还没等郭嘉开口,曹操已经对身边人传话:“令鼓吏击鼓三通。”
蔡妩轻“嘶”了一声,直觉哪里要坏事。果然外头在命令传到后响起一阵激越的鼓声,如金声玉振,时缓时疾。缓如轻骑远逝,疾如惊雷骤发。蔡妩正被鼓声吸引时,就听身畔响起一身惊呼: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姑娘捂着眼睛,满脸通红。手指外头带着哭腔道:“他……他怎么不穿衣服?”
她话说完,男宾那头也意识到什么,纷纷往外张望,然后就一阵集体发出的倒抽声,和“霹雳乓啷”酒樽倾倒,杯盘相撞,碗筷落地的纷杂声,蔡妩身周还有不时响起的抽气和惊叫声。整个宴会厅一时间乱作一团。蔡妩心里尤其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屋内如此混乱,还没等她转头往外瞧,就见郭嘉已经冲她和郭照喊道:“闭上眼睛。”
蔡妩更纳闷了,虽听话抬手遮住郭照的眼,自己却满是不解地看着郭嘉,目光里全是问号。郭嘉磨着牙立身从席上站起,几步走到蔡妩跟前伸手捂住蔡妩眼睛在蔡妩耳朵边威胁道:“不许睁开!不然回去我饶不了你!”
蔡妩傻乎乎地点头,随即不甘心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话一落,耳中就听到廊下传来曹操的声音:“今日孤大宴群僚,你当着百官之面赤身露体究竟是何用心?”
蔡妩闻言心头一紧:老天,这爷还真是有怪癖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其实祢衡才是三国搞行为艺术第一人吧?
不过这位搞行为艺术的祢正平先生显然脑袋不太好使,要不就是胆子太过好使,他居然不避不忌语气平静地跟曹操说:“赤身露体,方显得祢衡为清白之人。”
曹操怒极而笑:“呵,那你倒是说说这里哪个不是清白之人?”
祢衡骤然发难:“你曹操就是个混浊之人!”
蔡妩听着这对话又想想今天情景,只觉得自己好像见证了什么。祢衡,这位狂士是不是后来戏文里说击鼓骂曹的那一位?这么看来,戏文也不全是杜撰,至少今儿这景算是见识到了。蔡妩有些不耐地往下扯扯郭嘉手掌,被郭嘉咬着耳朵警告:“你敢往下拉?”
蔡妩很没出息地放下手,嘟着嘴问郭嘉:“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郭嘉压着嗓子回答:“一个胆子比脑子大的文士在找死。”
蔡妩噎了一下,刚感慨着夸了句“你总结真到位。”外头那位要找死的文士已经指着曹操鼻子骂开了:“你不识贤愚是眼浊!”
“不纳忠言是耳浊!”
“不读诗书是口浊!”
“常怀篡逆是心浊!”
“以名士为鼓吏,不知用人惜贤,难道不是混浊之人?”
曹操也不知道是被气乐了还是逗乐了,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孤自兴兵所作所为皆对其天下黎民,你不过不到而立的小儿郎,竟然也口出狂言,对孤指手画脚?”
曹操这话说完也不知戳中了祢衡哪根儿神经,他在冷笑地瞧了曹操一眼以后,阴阳怪气地重复了句:“好一个对得起天下黎民?”然后口中话语就跟开了闸的江水一样,掰着手指一件件数曹操奉天子以来的种种作为,从曹操人司空开始,把他所拟朝廷政令一棍打死,仿佛曹操就是擅权乱政、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骂到后来,祢衡把曹操爷爷是宦官的事都牵扯出来,听的在场人士恨不得自己没来司空府,或者来了压根儿没带耳朵。
蔡妩也是闭着眼睛干听,边听还边在心里为祢衡做评价:祢衡是个人才呀。她还是头一回见有人骂人骂得如此艺术呢。真要是被曹公咔嚓了,倒是挺可惜了。
曹操倒真没想“咔嚓”他,他在祢衡噼里啪啦骂完以后不动声色地问道:“骂完了?”
祢衡一愣,刚要开口继续骂,曹操赶紧接口:“你刚才说孤大材小用,不知惜贤。这倒确实是孤的不是。听正平适才所言,你倒是个巧辩之士。正巧,孤这里有项任命一直未决:荆州刘表随同意一道讨袁却从未向许都上表臣服。既然正平先生有此大才,那就劳烦你去荆州走一趟,说服刘表降许吧。如能担此重任,孤对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还会保你在朝中为官。正平意下如何?”
祢衡怔了怔,几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抬眼却见孔融对他使了眼色:是。他若是拒绝,今日只白送性命倒是无妨,但在世人眼中却会显得无能,遭人耻笑,累及清名。可若是不拒绝,真要去荆州说降刘表一样是困难重重。再说曹操会那么好心?只是让他去做说客?
脑子转了一圈以后,祢衡到底还是选择接受。后头一直当听收音机的蔡妩对祢衡此决定不做丝毫疑惑:这会儿的名士,重名声,轻生死。她实在是理解不大了这种真名士思维的。不过她也隐约觉得曹操让人去荆州有啥阴谋在。那家伙老奸巨猾的,若是祢衡私下里骂骂他也就算了,可他当着这么多人面骂人家,曹操就是再惜贤,也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他吧?泥人还有三分性,何况他一个司空?
她旁边的郭嘉似乎没在乎祢衡到底如何选择,他在这事平息以后清着嗓子对门外廊下喊:“哎,我说你们有人给这位正平先生拿件衣服没?这里女眷还闭着眼睛呢。”
他一说完门里门外就有事一片尴尬地轻咳,孔融绷着脸把祢衡拽下去穿衣服。曹操面色阴沉回到座位宣布宴会继续。可实际上经此事一闹,谁还真正有心在宴会上呆着。敷衍地应付一阵以后就纷纷告辞了。
蔡妩也是没心情多停留,在见人离开后,她也跟丁夫人告罪,带着郭照回家收拾去颍阳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威儿没回来,乃们猜对了。
祢衡嘛,从历史记载看这人脑袋不太好使,专门往死路上走。但看他鹦鹉赋会发现这人真的很有才学,而是还是少有的那种心怀天下的人。只是为么造就了这么个头疼性子实在是让人费解。他以后还会出现,不过,那会儿面对的谁,就不用我说了吧。
奉先快出场了。哎哟,二姑娘乃知道其实乃已经认识了吕布手下两员大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