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丁夫人和蔡妩就同时“呼”的一下站起身。丁夫人面有歉意的把目光转向正手绞帕子,强忍心焦的蔡妩。也来不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直接带着人赶紧赶往事发地点。路上的时候,几个夫人从下人汇报中得知:早在下人给丁夫人报信的时候,郭奕就已经被捞了上来。让二公子给安置到曹植屋子里换衣服了。
而等一众人到了曹植房间的时候,一见里头情形,蔡妩差点儿没给气着,心想她倒是不用给儿子把脉担忧什么了。她儿子郭奕此刻没一点落水后的惊慌样儿,正坐榻上晃悠这双腿满不在乎地跟曹家几个兄弟嬉笑。而榻边站着的曹家几位兄弟却没有一丝嬉笑之色:曹丕是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曹彰是怒气上头,拳头握紧,看样子很有要揍谁一顿的冲动。曹植则拉着自己三哥的胳膊,生怕他真要上手,往他正盯着的郭奕身上招呼拳头。
郭奕自己在很欠揍的替自己辩护说:“哎呀,我说你们别一个个都摆着脸行吧?都说了我什么事也没有。以前在榆山跟爹爹抓鱼的时候,滚进池塘里是常有的事儿。掉水里这事儿,掉着掉着就习惯了,搞不好自己还能学会游泳呢,我不就是个例子?”
正进门的蔡妩听到这句差点没一头给门槛儿绊倒:她是知道当年他们爷俩抓鱼抓到最后总是一身落汤鸡模样的回家来的。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有无数回滚池塘的经历。郭嘉你这当爹的到底在想什么?把儿子当橡皮鸭子玩吗?仗着你跟志才先生学过几天游泳你就真敢瞒着我把儿子往水里滚?你好大的胆子!
蔡妩这头眼睛冒火地腹诽郭嘉,曹家三兄弟那里则在郭奕话说完各自不以为然:曹丕从牙缝里冷哼一声,头一扭,不再看他;曹彰也把拳头攥的更紧,曹植眼看着就要拉扯不住,只好没好气吼郭奕:“你给我闭嘴!好好呆着等大夫来。”
郭奕悻悻地瘪瘪嘴,一转脸就看到已经进来门的丁夫人和自家母亲,不由垮下了小脸,可怜兮兮对蔡妩说叫了声娘,然后声音弱弱地嘀咕了句:“您怎么也在啊?”
榻边背对的曹丕他们听到郭奕这句话后一回头,正见卞夫人她们踏进门内。丁夫人瞧着郭奕,问一旁下人:“可曾请了大夫?”
“回夫人的话,二公子已经着人请了。”
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自家三个孩子,指着年纪最大的曹丕问:“丕儿,这是怎么回事?”
曹丕扫了眼榻上正给他使眼色的郭奕和身边隔着一个人正给他做口型的自家四弟,脸色一沉,不留丝毫情面地把事情和盘托出。
蔡妩这当娘的听着曹丕叙述,真恨不得她压根儿没跟着过来。曹丕说的内容不多,但总结大意就是:曹植前一阵受风寒,大病初愈,郭奕前阵子没怎么上课,精神惫懒。于是今儿武课两人一起偷懒,也不知道谁怂恿的谁,反正这俩小爷是一块儿逃课了。然后俩人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走那么多年路的郭奕居然在后院池塘边居然滑倒了,滑倒了还不算,还直接掉水里了。等他和曹彰带着人赶过的时候见到的就已经是有好几个下人下水捞人,而被捞的那位却一点儿不领情,自己个儿落汤鸡一样扒着池塘沿儿“吭哧吭哧”往上爬。
见他们哥儿俩过,还特兴奋地给俩人打了招呼,顺带告诉他们:“你们家池塘水挺清的,就是冷了点儿。”把曹丕和曹彰气的哟,要不是看他浑身湿漉漉的,当时曹彰就想给他一下,让他长长记性。
蔡妩听完整个叙述,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好。凭着她对儿子的了解,逃课出点子的肯定不是曹植,曹植那小家伙才不会那么不乖,有事没事儿挑战武术西席权威玩。也就是他们家郭奕,才有跟他爹一脉相承的跟西席先生不对眼的习惯和爱好。当然这话她还不能跟丁夫人直说,只能咬牙陪着笑脸表示:不好意思,诸位夫人们,郭奕这孩子太淘,是我管教问题。真对不住,给大家伙儿添麻烦了。
转过头,蔡妩就对郭奕绷起了脸,当着众多夫人的面说道:“郭奕,你可知错?”
郭奕眨眨眼,一骨碌从榻上跳下来,垂手低头可怜巴巴地承认错误:“郭奕知错,下次再不敢了。”
蔡妩绷着的脸,没有一丝松动迹象:“那这次呢?你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郭奕脑子里神思电转,就要好好琢磨个既能消了老娘的怒火,又不能使自己太过委屈的两全法子。哪知他点子还没想出来,一边丁夫人就先心有不忍的发话了:“慧儇啊,奕儿这不是还小吗?你何苦这么难为他?”
一直站在一旁的卞夫人也出来求情:“这事儿也不全在奕儿身上。丕儿他们三个也有过错。”说着卞夫人目光一转,看着自己三个孩子,抿抿嘴说道:“弟弟逃课隐而不报,曹丕曹彰各自回抄《论语》三十遍。曹植,你此番逃课再先,累及兄弟在后,罚抄五十遍《论语》。”
曹丕几个听了,辩驳都没有,直接垂头应诺领罚。郭奕则有些傻眼地瞧了瞧这哥仨儿,然后耸拉下脑袋咬咬牙对蔡妩说:“郭奕任听母亲发落。”
蔡妩偏头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府后书房面壁。等想出自己错在哪里,就跟二公子他们一样,把圣人训抄了吧。”
郭奕蔫蔫儿的应诺,然后蹭啊蹭的回到队列里,然后趁着几个大人不注意给曹家几兄弟拱了拱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而等大夫来的时候,郭奕又恢复了那副活力四射的模样,在大夫给郭奕把完脉后,很笃定的下结论:郭公子只是了些寒,回喝完姜汤发发汗,不用开药也没事儿。
蔡妩闻言点点头应下,在给司空府诸位夫人又颇具真诚的致歉后才领着蹦蹦哒哒的郭奕回府。
结果到了府里,蔡妩就把郭奕带到正厅,屏退下人后转过身有些后怕地道:“说吧奕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可不信你会无缘无故跑到池塘里。”她自己的儿子她自然最清楚:郭奕这孩子人虽然是调皮捣蛋了些,但起码的分寸他还是有的。哪里危险哪里安全他也是知道的。逃课这种事之前肯定有过不少次,怎么可能偏偏就这回出现落水的事呢?而且落水以后,她家孩子的表现也太镇静,太反常了些。哪有落水的孩子不让人碰自己爬上来的?以她对郭奕的了解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确定这些捞人的人里哪些是来捞人的,哪些又是来害人的。所以他只能采取最保险的方式,自己爬上岸。
想到这些的时候,蔡妩从来没有那么感激过郭嘉在榆山时那插科打诨般的胡闹,硬生生把儿子磨出了一身不错的水性,不然今天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蔡妩话说完见自己的面前的郭奕有孝愣,顿了会儿后,弯下腰与儿子视线平齐,揽着儿子柔声问:“到底发生事了?奕儿慢慢说。”
郭奕恍惚一下,低了头,完全不见在司空府内跟蔡妩唱双簧时的机灵样儿,而是一把扑到蔡妩身上,声音有孝抖地说:“娘,奕儿害怕。”
蔡妩心里“咯噔”一声,轻拍拍儿子后背:“奕儿不怕,有什么话跟娘说。”
郭奕微微眯了眼睛,声音断断续续地叙述:“娘,司空府那事不是意外,是人为。有人在我和阿植经常路过的那条后院小□上动了手脚。那里除了这几天下雨留下的积水洼,在没有积水洼的土面上还有一层几不可见油层。踩入水洼是容易滑倒,踩土面更容易滑倒。□旁边就是司空府后院的深水池,一个不小心,就当真跌进了。”
蔡妩听完神色一凛,手中抱着郭奕的力道不由收紧了些,声音发颤:“奕儿可知那些东西是要对付的谁?”
郭奕点点头:“往常无事,我和阿植一块儿经过那条的小径都是他在前我在后。今天是逃课,怕先生发现,所以是小跑过的。阿植病刚好,没我快,等他赶上的时候,我已经掉进了。他慌着让人救人,我想他还没注意那条路有问题。但等我上岸时,围过来的人又有很多,那块泼油的泥泞早就被踩的乱七八糟,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蔡妩咬咬唇,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压着嗓子问郭奕:“奕儿,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发觉了?”
郭奕偏头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说:“奕儿不太清楚,不过阿丕……应该是有所怀疑,因为他在我换衣服的时候问了句在跑到小径时可曾看到过什么人?”
蔡妩眯着眼睛点点头,然后想起儿子在司空府那若无其事的表现不由心口发闷,沉声垂眼问郭奕:“奕儿,这事儿你真的就想像你在司空府说的那样,是桩逃课顽劣所致的意外?”
郭奕抿着嘴,到底还是抬起头,看着蔡妩的眼睛说出:“娘,奕儿知道这是一出意外,也只能是一桩意外。起因不过是军师祭酒府大公子顽劣调皮,不慎落水。和司空府没有丝毫干系。”
蔡妩闻言眼睛一涩,差点流下泪来:这是打小她护在手心里的孩子,在她跟前任性滑头,古灵精怪。可他今天却在受了委屈后选择了装糊涂过。她却不知道他在司空府这半年多来经历了什么事,可她知道郭奕这一句话的分量,让她听着就忍不住心疼。司空府书,看着风光无限,可私底下到底有多少暗潮汹涌?落水这种事是她看得见的,那么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们这些孩子又遇到过多少风波?多少危难?
蔡妩不敢再往深里想,她跟郭奕一样后怕这事。却也知道当成意外是对奕儿对他们家最好的处理方式。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司空府的这种事知道也只能当做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得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