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是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和上辈子一样的家。这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老师,有她的朋友。平时虽不觉得,可是一旦哪位忽然没了,才发现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什么碾过一样,钝疼钝疼。她想发泄,想找个人倾诉,却发现所有她亲近的人都在落泪。原来竟是这样:他们竟然早就是亲人了,连伤情都这般相似。
下人们有看家主哭的太厉害,来劝说:“老夫人病了这么些年,受了那么多罪。如今走了是去享福,而且走的时候很安详。老爷可以不用挂心了。”
蔡斌哭得更厉害了。
王静听了脑子虽糊里糊涂地,但是还是止不住地想:这话不对!不管她怎么样病着,可她始终在那里!小辈们每天早上请安时还能叫上一声祖母;爹爹奔波回来时还能痛痛快快叫一声娘;母亲有事为难时还知道有个老人即便精神不济还在后面为她撑腰!这得是多幸福的事!这是多少时间,多少经历都抹不平的!可一旦那个常眯着眼睛的老人躺下了,所有这些都成了空了!
蔡斌就在灵前穿上重孝,失魂落魄地跪在母亲棺材前,什么意气奋发,什么精明强干,此时和他全无关系,他不过是个痛失母亲,悲痛难掩的普通儿子罢了。有前来吊唁的人劝他节哀,他有些呆呆地点头,声音沙哑的冲来人行礼道谢。晚上王氏送来亲做的素粥,蔡斌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把粥推开。
从停灵到出殡半个多月的时间,蔡斌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不止。王静看着面色忧虑的母亲,又看着形容悲戚的父亲,一阵心疼。所谓生老病死,多人能看清,少人能勘破。王静想:她到底是俗人一个,眷恋着凡尘烟火,忧伤着悲欢离合。即便经过了怪力乱神、仿若重生的穿越,她还是心里柔软,做不来四大皆空,享不来六根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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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过后,蔡家开始守丧。蔡斌和妻妾分房而居,把铺盖挪到了书房。王静自从抓周后不久就有了自己的小房间,由李妈照顾她。她出门看着蔡斌明显有些萧索的背影走向书房,想想他这阵子的饮食睡眠,鼻头一酸,然后赶紧从袖子里拿出小手绢抹了把脸,跟自己说:不哭不哭,你还有事情要做!
然后她就迈开小短腿,拿着案上专门让李妈做的杏仁茶往蔡斌的书房走。
蔡斌其时正在案前坐着发呆,见书房门被推开,小女儿捧着托盘,端着茶碗颤巍巍地向自己走来。他想像往常一样给爱女一个笑脸,然后笑眯眯说:哟,我家阿媚这么知道疼人了?可是却只钩了钩嘴角,看着女儿,示意她说话。
王静把托盘放在桌案上,然后小猫一样蹭啊蹭窝到蔡斌怀里,用小手摸摸蔡斌的脸:“阿公又哭了吗?”
蔡斌抱着她摇摇头。
“阿公,老师教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是阿媚不明白,要是哪天父母毁伤身体发肤了,阿媚该怎么做呢?阿媚是要尽孝道跟着一起毁伤呢?还是要父母振作呢?”
蔡斌听完低头看着女儿,他现在明白了:小女儿今天来是专门劝他的。
“阿公肯定不舍得让阿媚毁伤自己的对不对?阿媚觉得祖母也是。其实阿公心里明白的紧,就是过不去这个坎:觉得没在祖母临终前于她身边尽孝,您不能原谅自己是不是?可阿媚觉得那一段时间和之前的三十多年比不算什么,祖母她肯定以自己有个孝顺儿子自豪。您这会儿这么折腾自己,没准儿真对不起祖母生赐您的这副身子了。”
蔡斌低着头,手上加劲抱着小女儿,王静被他勒的有些不舒服,却依旧坚持说:“阿公,您哭吧。今天哭最后一回,哭完了以后就好好爱惜自己,也让祖母泉下安心,好不好?”
蔡斌没吱声,把头埋在女儿小脑袋上,声音沙哑地问:“谁教你来说这个的?你母亲还是你先生?”王静摇摇脑袋:“没人教阿媚。是阿媚自己看着阿公这样心疼才说的。”
蔡斌闭上眼睛,收缩双臂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抿了抿嘴,良久才低低地说:“好,好孩子……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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