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闵先是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总算保住了芷兰园,接着她就又想到远在江州岷郡不知安危的赵元。从她得知自己与赵元的婚事那一日开始,就已经把赵元当成自己未来的夫主对待,纵然对方态度冷漠,几次三番的拒绝,她也并不气馁,反而对将来出宫后的日子多有期盼……而那些期盼,也不再有了。
樛美人看到诏书的反应倒让赵闵不解。她往日里最常说的就是对赵闵这门婚事的不满,三句话里总有两句是劝赵闵去求赵王换人的,然而真等解除婚约的诏书下来,她竟懵了,眼泪唰唰地往下掉,谁也安抚不住。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她哀哀凄凄道,“这可怎生是好?你没了这门婚事,日后陛下哪儿还想起来再给你许人家呢!”
一旁的百珠千金二婢闻言,也是默默落了泪。
面前的金银珠宝若搁在出嫁前,那是千好万好,可放在眼下,除了堆在库房里让它们落灰,又有甚么用处呢?陛下是再不会想起芷兰园的这一个女儿了。
赵闵却只是笑了笑,也不去劝自己母亲。她心底的那些个猜测不敢对母亲和百珠二人说,恐吓到她们。此时这个局面,也许还是长姐为她争取来的,不然以父亲的角度,为了维护王室的高风亮节,直叫她“病”死了也是正常的,她若死了,解除婚约就再正经不过……
她恍惚地看着母亲和婢女们哭泣,却感觉自个儿浑身上下仿佛都冰冻住了一般,没有一丝感觉。
千金抹了眼泪,抬头望着她小声道:“八娘子,不如求了陛下,让崔郎君来求娶呀。”
樛美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眼睛发亮,眼泪还在眼眶里要掉不掉,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对!我怎么将他给忘了!”她还转头问千金道,“那什么簪子是崔郎君送的,可对?”
千金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崔郎君爱慕八娘,这会儿让他求娶,他必然愿意的!”
樛美人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仿佛已经见到了崔郎君送来的定亲信物。是啊,比起一介武夫,当然还是清河崔家的长孙配得上她的闵儿,如若能与清河崔氏结亲,陛下肯定不会阻止!
她眼神充满了殷切对女儿道:“闵儿,崔郎君很好,若他能——”
“够了!”
赵闵声音尖锐地打断了母亲的话,腾地站起来,整个人因为羞耻和怒意而颤抖。她远远听到自个儿的声音,也都像天边的云似的飘着浮着,没有半点真实感,可是心中那点隐秘的痛楚却越来越清晰,直至整个胸口都麻木了。
她牙齿打着哆嗦说:“不要再提崔直!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就这样不堪,非得求了人娶回去不可吗?”话还未说完,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滑落,绝望又心痛。
就算他喜欢自家又如何?就算她动了心又如何?清河崔家绝不会让他娶赵王室的女儿,更遑提一个母族身份低微的女人。
她自小没能得到父母庇佑,却能在这个深宫里平平安安长成,还能反过来护住母亲,靠得就是有自知之明,就是知足。若没了这唯一的长处,她的人生,又该有多么可悲啊……
百珠望着自家的王姬,心都让她哭碎了,在芷兰园里,怕只有她知道娘子的谨小慎微,知道娘子心中求而不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苦。她跪着上前抱住委顿在地的赵闵,紧紧地将对方拥在怀里,哽咽道:“娘子莫哭,不嫁人也没什么,咱们就在芷兰园里好好地过,奴不出宫了,一辈子陪着您!”
一园子都是凄风苦雨的,外人哪儿想得到,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姬所过的日子呢。
于是,赵闵这几日夜夜都无法安睡。她并不是那种整日以泪洗面的脆弱女子,哭过一场过后,自认已经将心里的妄念忘记,可是每到夜里就是睡不着,几日下来眼底青黑,整个人都如大病一场。
樛美人看到她这样子更加难过,急得嘴角连起了好几个火泡。
虽然女儿那一日话说得决绝,但是她心中的念想却没有搁下,反而更加强烈起来。照她看来,女儿就是喜欢那个崔郎君,好歹也是个王姬,既然喜欢,为何不可?
第二日,她坐在廊前喝着莲子黑米粥下火,问身边的女官道:“你不是说左金吾今日要进宫?”
“奴确打听到了,好像是去灵毋宫请安。”
“灵毋宫……”樛美人目光投向院墙远处的重重殿宇,“我早年是听宫人说过,清河崔家上几代和胪氏联姻,有一位老祖宗,和灵虢夫人也算沾亲带故,只是那位老祖宗已仙去了……否则左金吾哪里有资格入内宫请安?”
她左右思量,暗自下定决心。灵毋宫周遭她不敢去,可守在必经的小道上倒是可以。反正似她这等不受宠的妃妾,寻常也无人注意,待她换一身衣服,打扮地和女官差不多,就更安全了。她只要跟那位崔郎君说几句话就行了。
崔直心事重重地进了宫,跟在小寺人身后七拐八拐地前行。
今天入宫已经跟陛下打过招呼,可是见到的却是寺人瑜。这么一来,陛下病重的传言,也许未必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