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二十二年的秋天,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头一件事,便是襄河公廷上状告大将军之子赵元,涉及到宗室,就连国君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人前从不表现对赵元善恶,扫了告书,开口问道:“赵砚,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襄河公只有两个儿子,就连庶子也是自幼悉心教导。可惜妻子不喜庶子,他考虑再三还是妥协了,赵岫等于是被赶去了西关。他因此对幼子十分愧疚,什么好的都想着送去赵岫那里,就是听闻赵岫一些不羁言行,也只当儿子故意所为,并不敢在信中责备。
赵砚这头正在挑庶媳人选了,还在等儿子的回信呢,孰料等来的却是幼子的死讯,于他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在食邑地不得随意离开,只能反复审了来报的人,确认了死讯,便在书房里闷头哭了一场。之所以拖了两月,无非是在找那个叫奴儿的娈宠,可惜竟一直找不着!
这便直接告到了廷上。
赵砚红着眼睛跪首:“还请陛下明鉴,臣那儿子不成器,当街掳了赵元的婢女走,街上人人都看见了,下晌那婢女送了回去,晚上臣子就死在了自个儿房里!岫儿好歹有亭伯爵位在身,西关无人与他结仇,除了赵元……何况府中娈宠还亲眼见着了赵元杀人一幕!”
赵公挑眉,哦了一声,尾音高扬拖了老长。
他眼里闪过光,问道:“既有人证,怎不带着人证直接去内廷司?”
赵砚心里直打鼓,他到现在才告,人都快烂完了,不就是因为那人证没了踪影!且朝中谁人不知内廷司受内廷令廖霆管,而廖霆正在赵谌军中监军!赵谌受西关七年,廖霆便在军中七年,亲疏有别,难道会管他一家之言?
可想想屈死的儿子,他咬咬牙,咚地一下磕到地上,悲声道:“臣,臣觉得儿子实在冤屈,想要陛下为臣做主!岫儿虽说不对,可万没有贵族替奴仆偿命的道理啊!那赵元分明是仗着其父在西关说一不二,仗着他父子二人守西关功劳大,杀人泄愤!”
此一言出,廷上哗然。
大司马栗甫冷冷地斜睨赵砚。
赵公没有出声,直等着玉阶下众人都噤声之后,才道:“寡人还是那句话,这事非同小可,西关战事未平,赵元作为西关将领,责任重大……”他见赵砚目有不甘,又道,“寡人会派内廷令到西关查证,若此事属实,自然按照宗法处置,你不必多言。”
就在这时,廷下突然有人朗声道:“臣有事禀奏。”
赵公眯起眼一看,竟是原家家主原邈。原邈已近花甲之龄,一头白发束在高冠中,便是遥遥望去,也十分显眼。他看着原邈,脑海却闪过女儿的面容,沉吟不语。
上不语,原邈躬身便不敢动,只片刻功夫就冒了一头细汗。
“原卿何事?”赵冕半晌开口问道。
原邈直起腰扬声言:“老臣掌尚书奏事,近年多有弹劾大将军之言,今日听闻赵亭伯惨事,实不可忍,故出廷禀奏!虽西关战事不歇,但大将军父子有袒护、杀人嫌疑,不宜领兵,好在三军中名将甚多,西关魏宏魏杰,北大营臻廖原褚都可担大任,还请陛下另择领兵人选,令赵谌父子返绛城待审!”
好家伙!人家只弹劾儿子,他倒连人老子一并弹劾了!
范家父子在一旁倒抽一口冷子。
范凛且不说,他为着两个女儿的婚事还欠赵谌一个人情,范康却着实头疼。他身为侍御史,虽属司空,犹在原邈中书监之下,此番上司的举动完全不曾知会过他们,连个廷上应对法子都没有!他就算想替赵谌父子辩解,也不好与原邈顶上啊!
且再想深些,这原邈为官几十年,拿的是中书监的俸禄,却从不出头,整个原家被这人带得四平八稳,说是百年大族,实则就是缩着头的鸟。这时候出来咬人,为的什么?不过就是赵谌倒了,他们范家也跟着不好,崔家向来蛰伏,再加上原家娶了王姬静,朝上还有那一家比得过他们原家!
不止范家父子,县伯申华也暗自心惊。他心惊倒不为别个,原邈出列弹劾赵谌,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的陛下竟不发一言……
四面宽敞的大殿之内,表面寂静无声,私底下已然蠢蠢欲动。大家不着痕迹地交换眼神,最后都一致看向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原邈。
不说赵谌擢升大将军,便是当年他以十几岁的年纪任军中主帅,乃至后来新君继位,他一力担起内外廷的护卫,背后不知有多少人不满,弹劾上书日日不停。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一份上书能留到第二日朝会,都被赵公坚决地压了下去。
终于也到了这一天,赵公沉默了。
申华直感到背后凉飕飕的,一层冷汗打湿了里衣。
君心,难测啊。
同一时间,大司马栗甫脑中也闪过这样一句话。他目光暗沉,躬身出列,沉声道:“陛下,老臣也有事启禀。”
赵冕眼神微移,看向他道:“大司马直说便是。”
栗甫可不管身旁原邈怎么瞪他,直接道:“老臣觉得原中监提议不可为!赵谌领兵镇守西关七年,西关再不曾被攻破,可见他领兵得当,众将齐心,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在这种大戎国随时可能入侵的时候更换主帅,岂不是破坏此大好之势,使西关数年安定功亏一篑……万一与大戎的战事一起,原中监可否担保西关稳妥,担保我赵国稳妥?!”
话音方落,原邈老脸已经涨红,偏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能担保吗?
当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