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成卉回了自己西跨院后没多久,周姨娘就从抱燕林推门出来了。
抱燕林院子小,紧挨着顾府内院的西南角,主人又不露脸,因此不管是多忙的时候,抱燕林总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就连路过的丫鬟婆子都极少。周姨娘上次受罚的时候,院里下人的例被砍掉了好些个,若不是还有顾成燕的丫头婆子可以使唤,只怕扫洒都抽不出人手来做。往日周姨娘心里不是没有抱怨的,而今日却为此暗自庆幸了一番。
院门口一棵梨树下站着的,正是一身制式丫鬟衫裙、加了件葱绿马甲的绿瓣。周姨娘扫了四周一眼,忙上前去问了好,就要将绿瓣拉进院子。绿瓣脚步一住,笑道:“姨娘糊涂了,不如就在这说话罢!”
“绿瓣姑娘,这儿怎么是个说话的地方……”周姨娘犹豫道,就又张望了一圈。
绿瓣看了她这副作态,心里不由嗤了一声——当谁不知道她的心思呢?扯着自己就要进院子,还是一副小心翼翼、心里有鬼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她是一条船上的了!她就瞧了周姨娘一眼,闭了嘴,也不动了,一张容长脸上淡淡的。
周姨娘见了,便赔笑道:“我就是想加些小心……既然姑娘愿意在这说话,我们就在这。”说着弯了弯腰。
“今儿个来找姨娘,是有消息想告诉姨娘知道。”绿瓣直直切入主题,说道:“我昨晚上隐隐听见太太提起了一个叫方浩的。”说到这却停下了。
周姨娘忙掏出来一个小荷包,塞在了绿瓣手里。绿瓣一入手,悄悄掂了掂量,却把荷包又退了回去。“不过是一两句话,姨娘这么客气做什么。”她笑了笑,继续说道:“似乎是老爷的属下。家中父母已去世了,目前领着五品的官职。按说也很配得上四小姐了——”绿瓣尾音拉得长长的,见周姨娘随着她的话音而双目睁大,又笑着道:“只是有一点不好:这人年纪三十六七,前头妻室死了,留下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
话没说完,周姨娘已是勃然变色了。“这可不行!”她一急。就脱口而出了一句。“官职低也罢了。年纪还这么大,没有前途的!更何况,一过去就要做继母……”见绿瓣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周姨娘咬咬牙。狠心拔下了头上一根纯金打的簪子来,连着荷包一起,硬是又往绿瓣手里送。“这件事,还得麻烦姑娘多上上心……”
绿瓣这才接了东西,叹了口气说:“若单单我就能办成这件事,定不会让姨娘破费的。只是您也知道,我在太太前,说话又有什么分量呢?还是要辗转去求乐妈妈的。”周姨娘听了,忙点头道:“这个我省得。只是姑娘替我办事。总也要表表心意才是。”
绿瓣把东西往袖袋里装好了。才又笑着说道:“除了那方浩,还有另一个。年纪倒是相配,是一个二十岁的秀才公子,耕读之家,家中也有一些田地产业。人口也不多——”
周姨娘听了,先是喜了一下,又忽地反应过来,不由在心里暗暗骂了绿瓣一句吸血虫。若一开始就把两个人选说了,那周姨娘必会自己上阵,使出各种手段,去哄孙氏定下秀才的亲。可方才绿瓣摆出那副样子来,唬得她慌了,又贴进去一根金簪子……不过,不管她再怎么咬牙,面上也不能显出半分来,周姨娘仍笑着又跟绿瓣说道:“这个可真是好!姑娘若要求乐妈妈替我说项,不妨就说定了这个吧。”
绿瓣笑着应道“那是自然”,两人便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一个破了财心里正不舒服,一个拿了东西也懒得再应付,因此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绿瓣就告了辞。周姨娘待她那葱绿的身影消失不见了,这才骂了一句:“见财眼开的蹄子!”便转身往回走。
不曾想从抱燕林漆红的院门后头,又闪出来一张脸。那脸与周姨娘生得有三四分相似,又生了顾老爷的一双浓眉,正是顾成燕。
她慢吞吞从门里绕了出来,径直朝周姨娘走来。周姨娘见她这时候出来,微微惊了一下儿,疾走几步拉住了顾成燕的手道:“——姑娘在这里做什么!咱们回院子去……”
顾成燕冷笑了一声道:“若不是我过来听了,还不知道姨娘动的这个心思!竟要、竟要把我许给——”说到这儿,她脸上涨红,说不出是气的还是羞的,一把甩开了周姨娘的手,腾腾几步便冲回了自己屋子。
周姨娘正要提步去追,就见廊下有个小丫头正直愣愣地往这边儿瞅,就喝了她一声,见小丫头吓得跑开了,这才跟进了顾成燕的屋子。
把门关好了,窗户也拉上了,周姨娘从刚才起就憋在胸口里的一点愤慨这才冒了头。“我这样费劲巴力地给你张罗,你还有什么可怨的!”周姨娘的圆脸也是一片红通通的,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就是觉得一个秀才的身份低了,配不起你三品官儿家的小姐罢了!”她一句话才刚刚说罢,顾成燕就哇地一声哭了,以手掩面,肩膀一抽一抽地,一点模糊不清的声音从手指缝里钻了出来。
“你都知道……都知道,为什么还动心把我许过去!莫非我是那乡下丫头,只配做个秀才娘子!”
到底是上了年纪才生的,周姨娘一向对她当成宝贝样疼,见顾成燕一哭便赶快掏出帕子去给她擦脸,口中边道:“小一点声!——你年纪小,一双眼睛只盯着富贵荣华,哪里晓得这门亲事的好处!家中有产业,男人还是个读书人,人口少事也少……今后那秀才再考取个功名,你的日子便是再滋润没有了。别看你五妹妹生得漂亮,又是满心机巧,等她到了说亲的时候,只怕羡慕你这门婚事都还来不及!”
最后一句就像灵丹妙药似的。顾成燕一听,抽抽噎噎地止了哭。她抬眼看向了自己姨娘:“可……可到底是太不好听了!我就是个庶出的,好歹也是三品人家的姑娘,竟要嫁给一个秀才……”到底还是露出了一点松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