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三日晚上,雪梨叫人给易氏送了回帖,说请她过来。
第四天上午,易氏就带着两个孩子进宫了。
雪梨亲自迎到院门口,一见易氏就先谢罪说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又是带孩子又还有别的帖子,昨晚才看见良媛娘子也写了帖!
易氏赶紧说没事没事,知道你忙,再晚两天也不打紧。
二人几句寒暄,雪梨往易氏身后一看,才发现还有一个一看就不是侍婢而是府中家眷的。
她一时没认出来:“这位是……”
“哦,这是楚姐姐啊。”易氏忙给雪梨介绍,提醒说,“阮娘子见过的,我们……一起跟的七殿下。”
是她!
雪梨想起来了,当年太后赐给七殿下的是两个人,一个楚氏一个易氏。当时楚氏门楣高,直接搁到了良媛的位子上,易氏则只是个奉仪。
后来却反倒是易氏更合七殿下的意,有了阿测之后便也封到良媛了。赐封之后,府中的事也都是她着手打理的。
“不太好听”的事情雪梨也听说过一些——早在七王出宫建府后不久,二人好像就彻底翻脸了。具体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但她这几年都没再在宫里见过楚氏,易氏更没亲自带她来过。
这回同来……
雪梨难免有点疑色,易氏莞尔道:“娘子别奇怪,这不是中秋快到了么?团圆的日子,一家人总在一起才好。今儿个啊,是我们殿下有事走不开,若不然他也会同来的,图个喜气。”
“哦……”雪梨应得有点犹豫,总觉得这说辞有点牵强,牵强得像是在有意顾左右而言他。
——新年人人都要逢人便说吉利话来图吉利那是习俗、端午人人都要点雄黄点朱砂那也是习俗,可没听说过中秋有团圆的习俗便要刻意地一家人都凑在一起啊!七王府里自己造的?
她心里就打鼓了,仍含着笑请易氏楚氏进去坐,闲谈着小饮了半盏茶后,心里更发毛了。
易氏楚氏这是明摆着处不来,说话的时候更是易氏与她说的多、楚氏更在沉默。她细看楚氏的面色,见她明显憔悴,全然不复当年的明艳自信,简直都忍不住开始脑补一次又一次波谲云诡的府中斗争了!
她们还手拉手来见她?就因为中秋团圆的寓意?雪梨特别想在自己脸上写一个“你当我傻”给易氏看!
是以叫豆沙去备点心的时候,她借口要亲自去厨房帮小翁主瞧瞧有什么她能吃的,便起座离开了。
出了正屋的门,她跟豆沙说“去让魏兮做当初阿沅爱吃的那个小鱼蛋花粥和浇汁豆腐丸子,做好了别急着送,你看见我回来了再端过来”,然后扔下豆沙绕到南院就从南院的门出去了!
这事她真得问问皇帝!——从来没遇到过啊!若是今天来个嫔妃跟她叫板她都不会这么坐不住阵,可是易氏楚氏这出,难道是二人间又有了什么新的摩擦,把战场搬到她这儿来了?!
这她可兜不住!万一一会儿的举动里有点什么阴谋啦陷害啦连她一起卷进去,她上哪儿说理去!
紫宸殿里,谢昭刚下朝回来,正在寝殿更衣呢,就听到女子“呼哧呼哧”的娇|喘。
眉头一皱正以为是哪个宫女没规矩,抬眼一瞧就从镜子里看到了这个“宫女”。
“……”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在她撞上来之前一扶她的肩膀,“你不是今天见易氏吗?”
“是啊……是啊!”雪梨想着快去快回,一路都在跑,喘得有点厉害,“但是……我跟你说!易氏是带着楚氏一起来的,她们在府里不睦已久了,好像传得命妇们都知道,我觉得太奇怪了,不知道她们什么意思!”
他一听,挥手让宫人们退出去,也拧了眉头:确实太奇怪了!
别的府里的事不说,七弟的家事他从前过问得多些。楚氏易氏早就成死敌了,今天这是哪出?
但他看看雪梨的神色,眉头又舒展了:“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她们、她们这是在暗斗什么,把我也搅进去!”
“……噗!”谢昭想忍来着,没忍住。俄而又强自板板脸,摸摸她的额头,“放心啊梨子,她们是不是在暗斗这不好说,但绝对不敢把你搅进去。”
府里妾室斗得厉害了、传到了丢人的份上,他都是可以下旨让七王写休书的,她们还敢扯上她?这不找死么?他直接把俩人都赐死了也没难度啊!
雪梨听他这么说,就稍定了些心,但脸上的狐疑还是没减。
谢昭也同样仍觉奇怪,想了一会儿后,问她:“她们说什么不对劲的话没有?你没借故问问楚氏怎么也来了?”
“我问了。”雪梨点头,接着便把易氏最初说的那个“中秋团圆”的理由告诉他了。
谢昭神色微紧,沉了一会儿告诉她:“知道了,没什么事。你安心回去吧,告诉她们虽然孝期未过不能大摆筵席,但中秋还是会设个家宴,七弟若得空,就进来一起过中秋。”
雪梨面上也有一瞬的恍悟,点点头,就回九格院去了。
谢昭站在原地默了一会儿,难免觉得别扭——有意来这么一出显然是想缓缓关系了,但还找家里的女眷来说不肯自己来,他们兄弟关系都冷到这个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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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又小聊了一会儿,雪梨送走了楚氏和易氏。阿测还高高兴兴地从她这里“顺”了一食盒的点心走——午膳时餐桌上那道核桃酥他特别喜欢,还想喂给妹妹吃来着,无奈妹妹太小不能吃。
晚上的时候,徐世水来传了话,跟雪梨说了两件事,一是几位大人这会儿突然有急事觐见,他议完事就直接在紫宸殿睡了,不过来了。
二是告诉雪梨:“陛下说中秋家宴的事,让娘子看着安排。”
雪梨:“……”
徐世水又说:“陛下说了,还是按规矩分两边,他和各位亲王在紫宸殿,娘子您在这边招待女眷们,两边的事宜都让您看着办。”接着他一压声,“我师父说了,紫宸殿那边的您若拿不准,他可以帮帮您。”
雪梨稍稍松了点气。
第二天,她就忙起来了!
事宜真的很多啊。她这才知道,着手安排这样的宫宴的时候,不止是座次之类的事要她费心,连菜品安排也都需要她过目圈点——从前还是六格院时她设宴就觉得挺累的了,那会儿可还不用她管到这么具体的呢!
她有点怀念惠妃。
“各位殿下和陛下在一块儿,哪回也没少喝,光桂花酒不行,烈酒还是得备些。”雪梨在膳单上一圈,信手添了个“柳林酒”。
豆沙却说:“尚食局的意思是,只是家宴,第二天陛下不好为喝多了的事免朝,还是少喝些好。”
……也对。
雪梨提笔就想把“柳林酒”三个字划了。想了想,又放了笔。
他明摆着要借宫宴跟七王缓和关系,万一兄弟们想把酒言欢不醉不休呢?就为酒不到位让他们没法尽兴?这也不好!
雪梨就说:“按我说的办吧。交待御膳房多备些醒酒汤,催吐的药也交待医女提前煎上,就直接在御膳房煎,至少五个炉子一起备。”
“诺。”豆沙福身,转身先把这事交待给芝麻去传话,又继续听雪梨的差遣。
雪梨暂且放下了紫宸殿那边相关的册子,想了会儿九格院这边的事。
她看向白嬷嬷:“嬷嬷,那天各位王妃和执掌家事的王府侧室都会进来,我一个人招待要顾全太难了。嬷嬷您帮我后宫里有没有哪位能用吧,不用太聪明,能搁到台面上是不行的。”
雪梨的口吻四平八稳。
她想,任何一位皇后、或者自己来日当了皇后,都不能生生累死自己啊。
会用人也是很要紧的。再说,等她当了皇后,早晚要跟后宫扯上关系,还不如现在就自己把这威严立起来。
“自己立起来”。
这五个字她从前没想过,现下蓦地灌入她脑海中,让她一懵,旋即又一片清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