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品良使到从八品承衣都属散号,算是嫔妃,其实也就是比宫女强一些,随在主位宫嫔身边也是要帮着端茶倒水的,也只有宫女出身的会封到这些位子上。
雪梨颔首,尽量显得和善了些:“薛娘子找我有事?”
“阮娘子您……”薛氏跪得脸都白了,忿忿地看着她,“这般情形就在眼前,阮娘子您这个时候进去侍君,多是不合适的。”
雪梨睇着她眉头直跳,脑子里就一句话。
——你哪来的勇气在这儿指点江山?!
于是她微微一笑:“我是带阿杳阿沅来用膳的。不管是什么情形,饭总得吃不是?再说……”她稍上前了半步,话语温缓,“娘子您一个从八品承衣干什么来强出这个头,嫌太平日子过久了么?这个浑水不是你蹚得起的,快回去吧,别平白为旁人送死。”
和皇帝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她多少也懂了些路数。越是大事,就越容易有更多不起眼的小人物被推到前头来送死。比如她头回到紫宸殿来送宵夜,那就是陛下心情不好,御前宫人才把她推进去替他们触霉头的,那时事小只需要她一个而已,眼下曲家的身家性命皆要搭进去,怂恿众人过来为他们说情实在不奇怪。
但见她话音落时薛氏显有一怒……
好吧,那她也不费口舌就是了。
雪梨撇撇嘴,带着阿杳阿沅就接着往上去了,薛氏微凛,正要追她,鱼香扭过头来一声低吼。
“鱼香!”雪梨稍喝了一声,正冲薛氏呲牙的鱼香转回头来,脚下小颠着奔上石阶,还先他们一步就进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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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里,皇帝被闯进来就开始打滚求摸的鱼香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蹲下身来揉揉它,直到雪梨带着孩子进来。
阿杳阿沅后叫的那个干锅很快也来了,一家子落了座,而后陈冀江在皇帝耳边附耳禀了几句,皇帝眉心一蹙,旋即又舒展开。
他看看雪梨:“够坏的,明知道他们两顿没吃了。”
“又不是我不让他们吃的!”雪梨赌气地戳戳米饭。外面那一帮实在碍眼,不管曲家是拿什么来说服他们这样舍身求情的,总归要许前程或者重金。
——为了这个就来干涉旁人的家事、跪在外头弄得陛下里外不是人,过分!
他夹了只干锅鸡翅放到她眼前的空碟里,雪梨刚豪放地要拿起来直接啃,余光瞄到阿沅在旁边眼睛里一个硕大的“馋”,默默把这个塞给他啃,自己又夹了一个来。
干锅味道足又重,搭着米饭吃最合适,雪梨一边就着吃一边问他:“这是哪出?太后又……”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回还真不干母后的事。”
太后已病得很重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能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就不错。余下的是个时辰,不是在疯疯癫癫便是在昏睡。七弟为这个已数日没有好好歇息过了,前几日易氏临盆他才赶回府去了一趟,那日太后犯起病来旁人便都劝不住。
是以太后是说过想见他的意思、也确是找人来请过他,但决计没有本事闹出这么多事情来了。
外面的这些,大概是被曲家借着太后请他去见的事怂恿来的。他最近确是生了要办曲家的念头,他们自然要急。可换过来想,就算他去见了太后,太后为家里说情也没什么用了。
曲家显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出去告诉他们。”皇帝稍抬了头告诉陈冀江,“雪梨为劝朕见他们动了胎气了,他们若再不走,让她腹中孩子有恙,朕要他们殉葬!”
“诺。”陈冀江一揖,一脸从容地就出去了。
雪梨憋笑,从干锅中夹了一块肥肠到碗里一放,又张开筷子连肥肠带小半口米饭一起加起来送进口中,顿时满口皆是筋道弹牙的肥肠中溢出的特有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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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皇帝借着她的胎好歹把人打发走了,她也借着传膳的过程好好地给那帮人添了个堵。
但在几天后,一家子正同在紫宸殿前的广场上玩乐的傍晚,七王来求见了。
他一身直裾有些凌乱,显是有几日没顾得上换了。鱼香一闻那股难闻的味道就窜过去挡它,露着獠牙横在前头不让他过去。
“七叔叔!”阿杳喊着他跑过去,挥挥手把鱼香推开,鱼香委屈地钻进阿杳怀里又拱又蹭,阿杳赶紧哄它,“乖啦乖啦,你没错!但那是七叔叔,你不可以凶他的,好不好!”
“嗷呜。”鱼香继续蹭阿杳,引得阿沅也过来帮姐姐哄它。
谢晗在皇帝面前一揖:“皇兄……”
“你说。”皇帝笑意敛去,雪梨也看着他。
“皇兄,您去见见母后吧。御医说……”谢晗鼻子一酸,“御医说母后可能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了。”
雪梨神色一颤,抬眸看向皇帝。
皇帝的面容却沉得让她说不出话。
他负手站着,站在这紫宸殿的天地间,紧蹙的眉心没有一点笑意,可眼底也寻不出半点的慌乱或者悲伤。有那么弹指一瞬,她心底生出久违的距离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冷酷无情,只是大齐的皇帝,离她非常遥远。
但也只有那么短短一瞬而已,她旋即就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去握他的手:“陛下?”
他神色未动。眼底轻轻颤着,似乎不想理会任何人。
连雪梨都险些因为他的这副神色就退到一旁去不扰他,静了一会儿,还是又捏了捏他的手:“谢昭……”
谢晗眼底一震,垂眸不作声地退开了几步,全当没听见刚才那两个字。
谢昭看向雪梨,神情微松:“你想劝我去?”
“……不。”雪梨一滞后摇摇头,“我想知道你是怎样想的,再看要不要劝你。”
若他有一点想去的意思,她就劝他,否则太后走了他会抱憾终身。
谢昭眸色微凝,俄而眼帘垂下:“母后她……因为她,死了太多人了。”
“哦。”雪梨轻轻地给了他个回应,等了一等见再无下文,便说,“陛下若觉得不去是对的,我……我也就相信这是对的。”
谢昭微微颔首:“多谢。”
而后他便看向谢晗,谢晗却只满目震惊地看向雪梨:“雪梨你……”
他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如炬的目光盯得雪梨连头都不敢抬。
她只能闷着声说:“七殿下别怪我,我知道前朝后宫都在拿孝道说事,但……但这件事中究竟有多少纠葛,你我都清楚,我不能也空拿那些大道理压陛下。”
谢晗没多理她,眉头紧紧皱着,颤抖着看向皇帝:“皇兄你……你真的不肯见母后最后一面吗?”
他说完便觉得如鲠在喉。
这些日子对他来说都太难熬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曾经雍容华贵的母亲,一天天地昏聩、虚弱下去。
他那么努力地想缓和一下母亲与兄长的关系,如今……
如今母亲在仅剩的时日里心软了,可皇兄……他眼底那份寻不到边际的冷漠,让谢晗觉得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