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凌阴沉着脸,不发一言。不知多久,容凌起身,吩咐慕容澜,“纳兰公子是皇后娘娘亲生兄长,九皇叔未经审判关押良民,实在没有道理,还是把人放了吧。”
就这么结束了?慕容澜惴惴不安,询问,“放了?”
“嗯。”容凌兴致乏乏,虽不明显,但在场几人都是人精,擅长揣摩人的习惯,容凌有气无力一个“嗯”字已经全部泄露自己的情绪。慕容澜苦着脸吩咐舒夜放人,默不作声跟在容凌身后。若是容凌给个痛快,告诉他们是杀还是刮,慕容澜也不至于一颗心提在嗓子眼,现在他可好,时时刻刻都要承受被惩罚的心理压力。看来,好臣子真不是容易当的。
慕容澜正在自我安慰,猛听到容凌说:“事已至此,只能从跟上解决问题了。九皇叔,以后泽西朝政就要你多加费心了。恐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非常不好过。”
慕容澜还未揣摩出容凌话中深意,容凌已经孑孑独行,越走越远,身影被日光拉长,飘荡在墙壁上,显得冷傲孤绝。慕容澜突然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以前云天倾在的时候,容凌即便冷淡也还有丝人情味,但现在,容凌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孤冷麻木。
容凌来到文渊阁,在三楼见到清欢。清欢换下常穿的红衣,着一身灰布衣服,竟有种洗尽铅华之美,容凌仰头,走到楼梯半中间停止。刚才木板发出的枝桠声音仍在回荡,二人对视中,尽皆沉默。
片刻,清欢转身消失,容凌继续往上走。容凌上了三楼,只见清欢站在沙盘前,长发披在腰间,旁边站着提督。提督回头,幼稚的笑脸十分呆滞,好像做出的人形木偶。容凌愣了一下,听到清欢说道:“这就是报应。当初我把摄魂术和木偶的制作方法流传出去,为了更好地控制别人,现在我自己身边的人也变成了木偶,我却无能为力。这就是报应。”
容凌走到提督面前,伸手在提督眼前晃动,提督眼睛愣愣的不动,空洞无神。清欢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容凌,“我想一定早就知道了。我做了很多事。”
清欢毫无掩饰地坦白,让容凌大吃一惊。
清欢说:“当初我扮作游方的道士到天辰游历,想方设法接近七皇子,把摄魂术和木偶制作之法交给他。然后无意中把七皇子这个举动透漏给嘉铭帝,挑起他们父子之间的猜忌。事情果然如我所料,七皇子南风亦狼子野心,知道嘉铭帝要把皇位传给你的消息后按耐不住,先行一步控制嘉铭帝。那时,你还在大漠的和亲队伍中接受舒夜的观察。后来传出嘉铭帝的死讯,你匆匆从金陵赶回到帝都,陷入南风亦的圈套。那时假死的嘉铭帝仍在昏迷当中,不知南风亦的举动。南风亦也以为嘉铭帝驾崩,一心一意想要除掉你,没想到史官一封万言书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你也算捡回一条命。等到南风亦回过神想要解决你时,你已经被云天倾救出,逃遁金陵。你在金陵起兵时,嘉铭帝已经苏醒,知道你靖难的消息,派出大将慕无烟迎战。你取得最终胜利后无心皇位,带着云天倾回到金陵的那天,我秘密接近嘉铭帝,告诉他当初俊基山上偷梁换柱的一幕,嘉铭帝很愤怒,于是开始了他争霸天下的报复计划。”
容凌摸摸提督的脑袋,对清欢说的真相并不上心,反而询问清欢的目的,“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清欢已经不是以前的清欢。曾经清欢笑得风情万种,眼中的笑意波光粼粼,但永远达不到眼底,而现在的清欢脱下锦衣华服,眉目如雪,不经意间增加了仙人特有的仙风道骨的气质。清欢说:“以前正处于叛逆期,无论什么都想和命运对着来,现在老了,玩不动了,累了。”
容凌没说话,他不是很明白清欢的意思。清欢解释:“幺妹,就是我那小徒弟死后我去学道术,有天心血来潮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上说来时无求,去时无留。我当时不信命,决定自己争取,现在机关算尽,幺妹回到我身边,但又离开了。我奋斗半天,却又回到最初的开始。很没意思。”
“为何?”容凌问。
清欢哂笑,“你说呢。”
容凌眼睛眯起。提督借住从云天倾身上盗来的圣女之灵气才被幺妹趁机附体,现在圣女之灵气被云天倾强行夺回,幺妹生存所依靠的力量消失,她本人自然也消失。联想到清欢和幺妹的故事,容凌觉得自己看了一出折子戏,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中间截取了一段,演的很出彩。
清欢又说:“云天倾出事那天我给她算了一卦,卦象复杂,我解不开。是生是死亦是无法推测,不过虔心祈祷,上天终能听到你的心愿,云天倾还是会回来的。她是神殿中的圣女,是受雪山女神庇护的女子,生命力总比别人更加顽强。更何况王城男女崇尚坚守永恒,坚信雪山女神代表真善美,如果是你祈祷的话,雪山女神一定能听到你的心愿,把天倾还给你。”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过往的经验让容凌不得不对清欢倍加忌惮。清欢可谓黑白通吃,一不小心就会栽倒他挖的坑。
清欢说:“我马上就要离开。离开前我想和这里告别,我做的事情已经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该做的做完了,我问心无愧。但实话告诉你,我预感真相并不仅限于此。至于以后如何行事,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一别之后,再无相见。”清欢说完,很侠气地抱拳行礼,深深凝视一眼提督,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大步走到窗户前。窗外天空碧蓝如洗,鹰隼前后滑翔发出尖锐的鸣叫。清欢轻啸一声,双臂张开做拥抱状,大笑出声。
站在窗台上的时候,清欢回头告诉容凌,“当初我从雪山山地就会云天倾,用秘药治好她胸口的伤,但留下后遗症。只要她有轻微情绪波动,都会被放大千万倍,所以你以后别惹她生气了。不然可是有她受的。”
清欢说完,纵身一跃而下,容凌看到的只是清欢灰白色的身影像个碎布片,以一种决绝唯美的姿态消失在风中。
容凌站在沙盘前,看着清欢用过的算筹和狼毫,不由得发起傻来。沙盘和算筹的主人已经消失,带着鹰隼退出政坛,这些物事却依旧在原地。一时间,容凌竟有物是人非的沧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