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南一辈子没结婚,没有丈夫孩子需要花钱,攒下的银钱数目颇为可观。她的工作便是主管财政,所以对理财这些东西颇为注重,并没有把钱都攥在手里,而是购买了大量的国债。
这几十年国家新政颇多,其中便有国债方面的改革:国债自古就有,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受欢迎:购买国债,可以得到的利息在由七厘到一分二之间浮动,当然比不上放贷,但是这钱赚的光明正大。官员购买国债可以免去手续费,而普通的百姓如果购买国债达到一定数额,则在免去手续费之外再享受到免税等政策,巨额国债的持有者甚至可以得到当地主官亲自题字的牌匾,譬如“积善人家”之类的。
本国民众自古以来的习惯便是有钱便买地,觉得这个稳当,但实际上田地这东西是靠天吃饭的,收入并不稳定,在全靠人力耕种的年代,买一亩地,便是风调雨顺也要十几年才能收回本来:当然老百姓一般不这么想,便是二十年才收回本又如何?能传给子孙孩子,还是划算。当然城市市民的观念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原本也不是靠种地为生的,家里头做点小买卖或者给人做事的,攒下前来如果没有买房子的需求,那买点国债是很不错的。
陈益南主管经济,更是喜欢算经济账:家里已经有一二百亩地了,小地方再想多买地也没处买去,国债收益稳定,起码是买地收益率的两倍。而在有些人看来的国债也可能出事儿的问题她完全嗤之以鼻:国债的发行方是朝廷,国债的根基在国库上,如果国库出问题了,那朝廷也就快完蛋了!这种情况下你就是买的不是国债而是土地又有什么用?有动荡想跑路你还能带着田地跑么?更别说她做官,对朝廷大方向还是把握的很清楚的,反正她有生之年是不会有什么乱子的。
陈益南买的国债数目跟那些巨商不能比,但是也不少,不同种类的一共买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的,她前阵子让马砚台去济宁府,把去年年底,今年年初到期的国债全都赎了出来:国债是朝廷统一发行的不不错,但各地政府都很在乎现银储备,如果在济宁买国债,在济南提现,那要多交两厘的手续钱,这可不是小数目。这一万五千两银子有三年期的,也有五年期的,甚至还有八年的长期国债,这个因为年限极长,利息达到了最高的一分二厘,一万五千两银子,光是利息加到一起便有一万一千两。三月份的时候马砚台拿着陈益南的印鉴去了济宁,把银子提出来,然后跟着往济南来的军报邮差到了济南,直接用陈益南的印鉴在济南又买了一万两五年期的国债,一万两三年期的国债,然后把剩下的六千两带回了章丘。
这些事情陈益南是不瞒着学生们的,她顺便还给学生们上了一次经济课,黄鹂倒还好,李思熙下了课就忍不住跟黄鹂吐槽:“可见人不可太贪心。你看陈有才贪心过度,就为点房子田产便赶了老师出门,结果呢?他们若不这么折腾,日后能得的何止那点房子地……”
这会儿陈益南提到让黄鹂不用省钱,黄鹂十分领情,但还是笑道:“马姑姑已经把房子收拾的很好了,不缺什么。”
马砚台笑道:“有个东西是要绣的,大姑娘选的院子里窗户都是明瓦的,读书怕是不透亮。”
陈益南点点头:“行,那你回头给她改改。”
黄鹂忙道:“不用改了,明瓦的也挺好,改玻璃只怕还要拆窗框,太麻烦了!”
陈益南摇摇头:“眼睛的事儿大意不得,砚台你回头便找人改了吧!还有,以后鹂娘在我这里,每月给她拿五两零花钱。”
黄鹂正抱着个杯子喝水,闻言差点呛到:“老师!不用,我有钱的!”
陈益南道:“我知道你抄书赚钱,但如今到了县里读书,你经常要出入家门,花销肯定会大一些。别的不说,官学里别人请你吃饭,难道你不回请?”
黄鹂略有点郁闷说:“哪里能请几次?官学还没女学部呢,我又不正式入学。哪里有这么拜师的?不奉养老师还要问老师要钱。”
陈益南道:“老师把学生当子女教养的有的是,我又没孩子,这点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至于官学的事儿,你虽然不正式在官学上课,但是需要跟在我身边,你当别的学生会不想办法跟你打交道?你却也不要多考虑男女大方,日后做官,身边大部分都是男人,忌讳这些的话趁早别走科举路子。我不想你因为银钱方面的事情分心,要念书就得好好念书,抄书换钱这种事顺便做也就是了,专门去抄些没用的书换钱太耽误时间!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好好念书!日后赚了钱,想给我买什么买什么!”陈益南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要说情分,当日你就那么点零花钱,还要挤出来与我买汤面,才学会抄书赚钱,把钱全都拿出来给我做了棉衣买了炭。鹂娘,这些事儿,我都记得!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日后还是要收学生的,可是便是再收学生,都没法跟你和思熙比的。”
黄鹂听陈益南提到那时候的事儿,一时间竟有些恍然,不过是半年的功夫,自己抱着瓦罐跑到街角给老师送汤饼的事情已经像是隔了几年一般!如今的老师,头发虽然依然花白,但是却是健康的泛着银光的花白,脸上的褶子倒比那时候更少了些。坐在这里,端庄,而又威严。
陈益南并没有让自己伤感的情绪蔓延的太久,而是立刻转了话题笑道:“鹂娘,你看这个宅子怎么样?”
黄鹂想了想:“很好啊!”
陈益南点点头:“你马姑姑也是这么说的,地段好,闹中取静,衣食住行都方便。你觉得我日后就在这里养老如何?绿树镇的宅子回头卖了去。”
黄鹂一愣,随即恍然,镇上什么都不方面,陈益南当时选择回去也不过是为了跟家人住在一起罢了,如今家人都不算家人了,住在那种地方又不方便,想起来还触景伤情,何必呢?但她还是有些疑惑:“这个宅子当然是极好的,可这不是公产么?能一直住着么。”
陈益南笑道:“公产当然不能一直住着,不过要是自己买下了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房子本就是抵债充公的,按规矩是要重新卖出去,收钱入国库的。我是看不到的,不过既然你跟砚台都说好,想必是真的很好了,,等住一阵子看吧,若是住得惯,就直接买下来,章丘房子又不贵,撑死了两千银子。”
黄鹂连连点头:“好好好,买买买!”
陈益南笑骂道:“好好说话!”
黄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喜笑颜开地说:“老师,这房子真的太好了,您一说我就觉得买下来最好了!这院子里的大树足有合抱粗啊,夏天一定很凉快!再说了,您还要让马姑姑给我改玻璃持窗呢,一个院子的玻璃窗,好几十两银子呢!这要是不买下来,白白地给人家换窗户,也太划不来了!”
陈益南愕然道:“我竟没发现你还是个财迷!”
黄鹂嘻嘻一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嗯,也不能乱花钱嘛!”
陈益南哼了一声:“得了吧,你那大手大脚的脾气当我不知道么?但凡有钱,哪里存的住?不过这个倒是无所谓,如你所说,不乱花就行。”
师生两个说了会儿话,午饭时间到了,便在一起吃饭:袁嘉给雇的厨子手艺破好,比在黄家做饭的胡嫂强之百倍,比陈家的厨子也强一些,黄鹂吃的十分香甜,一口气吃了两碗白米饭: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爱活动,倒也不用担心长胖,陈益南听她说添饭,忍不住也让人添了小半碗,加到一起竟也吃了一碗米饭。
师生二人吃了饭,正要各自去午休,下人前来回禀,说是袁知县到了,陈益南忙说请,不多时,袁嘉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黄鹂朝袁嘉一看,只见他穿着一身官府,打扮的到依然是整整齐齐,只是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脸色也不太好,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一个人,今日看上去却颇有些形容憔悴的模样。
袁嘉一个人前来,并没有其他官员相陪,一进来便向陈益南告罪:“陈大人,下官没去迎接大人,实在失礼,还望大人海涵。”
陈益南道:“公事为重,况且贵仆一大早便去接我了!袁大人请坐!不知灾民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袁嘉坐到一旁,端起丫鬟端来的茶咕咚咚喝了一大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统计了一下,这半个月进城的灾民大概有四百人左右,总人数倒是不算太多,但其中有两百人都是昨天早上到今天来的,这样看来,接下来的日子里,人数只怕会增加的很快。”
陈益南皱眉道:“南边的水灾这么厉害么?咱们又不是挨着安徽的。而且怎么忽然人就多了起来?”
袁嘉苦笑道:“南方的情况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一开始只是飙风,可是后来听那边过来的灾民说水库垮了……前阵子听说那边的路已经断了,朝廷的车马进不去,现在看到有灾民出来,估摸着路应该勉强能走了,但是具体情况还是不知道。不过咱们这边灾民忽然多起来,却不全是天灾的事儿,而是本在曲阜莱芜滕州等地落脚的灾民都跑到咱们这里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陈益南沉吟了片刻,问袁嘉:“想来当地主官不愿意照管灾民想办法赶人了?就是不知道,是不给吃饱,还是让他们做苦役。”
袁嘉叹了口气:“都有!各地知县都想要争个好考评,收留的灾民多了肯定影响本地治安,粮库压力也大,又不能直接把人赶出去,便想尽了各种办法。曲阜那边是粥越熬越稀,但这个也是没法子,曲阜去年夏天遭了冰雹,确实缺粮。莱芜倒是不缺粮,可是两天前,莱芜的士绅们给灾民允诺,凡是投奔别处的就给发足量五天的口粮,外加一双赶路草鞋!!”
陈益南愕然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这当口竟然玩祸水东引的把戏,莱芜主官是嫌乌纱帽戴的太牢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