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宋二叔把话说完,宋二婶尖利急切的声音就从西厢房传了过来,在安静的宋家院子里显得格外高亢,“地不给她们!”
宋二婶是个聪明人,她虽然不识字没文化,可她紧紧把握住了这个社会的规则,她生了儿子,就可以凌驾于没生儿子的大嫂头上,她对黄氏不满,可表面上对婆婆还是恭敬的,她瞧不起丈夫宋榆,私底下没少骂他,可到了外面,她从来没越过宋榆说一句话。
就像刚才闹分家的时候,明显她的嘴皮子比宋榆利索多了,可她也没有抢在宋榆前面说话,而是躲在了西厢房里头,由身为男人的宋榆出面交涉。
但冬宝刚才提到了庄户人家的根本——土地,宋二婶急了,头脑一热就冒出了刚才那句话。
和宋二婶一道躲在西厢房里的宋招娣也跑了出来,站在宋二叔跟前帮自己亲爹撑阵势,指着冬宝骂道:“你要脸不要脸?一个丫头片子也敢要地?”
“你骂谁?再骂我们明天还揍你,要你天天摔个狗啃泥!”全子站在冬宝和林实旁边,冲宋招娣龇牙咧嘴。
想起早上那顿打,宋招娣身上疼的就是一个哆嗦,没想到这事全子也有份,看着身高还没自己高的小少年,宋招娣看全子的眼光又恨又怕,她当然不敢打全子,不光因为林实是全子的哥哥,还因为这群半大男孩子都是结成一群玩的,得罪了一个就等于得罪了全村的男孩子,她要是不想出门就被人丢石头挨揍,就得忍着。
“别搭理她。”林实扯了把全子,看都没看宋招娣一眼。
这比当面骂她还让她无地自容,宋招娣又羞又怒,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的自尊心莫名其妙的强烈,看了眼门口围的满满的看热闹的人,觉得个个都是在看她的笑话,扭头哭着跑回了西厢房。
宋招娣的出场像是一场闹剧,也许宋二婶是寄希望于宋招娣能够厉害一点,她一个怀着身子的妇人不方便在这种场合指手画脚,但宋招娣一个小丫头却没什么,顶多被人说是泼辣而已。
“地是肯定不给的。”面对着这么多人的指指点点,黄氏老脸有些发红,然而在地的问题上绝不松口,宋家的地只能留给宋家的男丁,给了冬宝就等于是打了水漂,这在任何一个重男轻女的庄户人家眼里,都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冬宝叫了起来,“奶,你啥都不给我们,叫我和我娘咋活啊?”
“啥活不活的?小孩子嘴上没门瞎胡说啥!”黄氏瞪了冬宝一眼,“没地的人家多了去,人家咋就活的了,你就活不了了?”
这简直就是耍无赖,没地的农民是佃户,佃地主家的土地种,除了交土地的地租,拿到手的粮食只够一家人饿不死,前提还是这家有足够的青壮年男劳力来侍弄租来的土地。李氏再能干也是女人,让冬宝和李氏两个孤儿寡母去佃别家的土地,只怕辛苦一年收成还不够交地租的。
这会上,一直在堂屋里没出来的宋老头沉默的抽着旱烟出来了,众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多年来宋老头一成不变的沉默似乎成了他的标志,即便他这会上出来,也没人把他当回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老头磕了磕手里的旱烟袋,开口了,带着商量的语气,“别吵吵了!冬宝她奶,锅和炊具分给老大媳妇一套,高粱面分给她们一百斤,钱……给她们两吊,拿去……治病吧。”
黄氏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宋老头居然会发话,而且居然是帮着李氏和冬宝那个忤逆的丫头片子说话,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后便破口大骂:“你瞎说啥?给她们个屁!都要死的人了,还敢问我要东要西的?没有我,有她们一个个的?白养她们这么多年,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丧门星!生了一个小丧门星来祸害我们,快死了还不忘作妖!”
听着黄氏恶毒的咒骂,宋老头的手都在颤抖,只觉得自己的颜面荡然无存。然而黄氏却没觉得有什么,她太习惯了在宋家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了,也习惯了宋老头多年来不发一言,万事都听她的。
在众人带着同情眼神的注视下,宋老头满脸涨红,胸脯一起一伏的,突然间他跑进了灶房,举着一摞碗跑了出来,当着黄氏的面,狠狠的摔到了铺着砖头的地上,伴随着重重的响声,碗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