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初夏的小南风悠悠的吹着,满眼望去尽是荞麦青青的野趣风光,信马由缰的自在是京里无论如何体会不到的。便是呼气都觉得自个更加舒坦。
前头的侍卫却哎呀一声从马上掉了下来,十阿哥正要嘲笑,那马就开始痛苦的长嘶,八旗俱是爱马之人,个个抢上前去看,就发现马的左前腿有伤口,细细小小的两个孔洞,周边泛着黑血,有经验的皱着眉头说:“不好,只怕是毒蛇。”
虽然带着蛇药,可是马儿跑得快,毒素跟着血气走动,没多久就看见那马口吐白沫了,侍卫只得换了匹马。
可是心爱的坐骑没了,谁能没点脾气?侍卫发了狠要把蛇窝给掏了,跟出门的个个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哪个不爱凑热闹?都吆喝着去帮忙。
沿着草丛深处找,瞅准那草枯树萎的地方,果然有好大的蛇窝,雄黄粉画个圈,然后便是各个侍卫上去比这谁枪法准,没多大功夫就收获了几十条。滴滴答答捆做一团扛了回来,可把人欢喜坏了。
队伍里有那经验老道的,欢欢喜喜说要给厨子好好收拾,晚上吃蛇肉羹,厨子是白白胖胖的天津人,能说会笑,整天嘻嘻呵呵的,看见这些蛇,眼睛都笑眯了缝,接过来,直接钉在案板上开始扒皮剔骨清内脏。
又从后面马车上拿了坛莲花白,拍开了泥头,一个个饱满的蛇胆挤出来丢进去,蛇血也都滴了进去,收拾完了,把酒坛放马车角落的阴凉处醒着。
把蛇剁成一段段的,白白胖胖的厨子笑得眉毛一翘一翘的,拿几个海大的瓷碗加了葱姜蒜瓣腌渍起来,搁在架子上,走出去叉着腰大声宣布:“今晚大家加菜啊!”
众人都欢声雷动,叽叽咕咕地各自夸耀着自己的功劳,谁谁谁先找到的蛇窝吗,谁谁谁先射中了七寸,谁谁谁扒皮最是利落都是他们的话题。
八阿哥在窗子那里扒着看了半天,只觉得又困了,便拉起帘子继续倒头大睡,等到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落日西斜,残月初上的时候,今晚又要宿在野外了。
挖好了上十个火塘,噼啪的声音在暮色里炸出点金星,散在半空里煞是好看,杨天逸带出来的都是年轻力壮做惯了事情的伙计,最是吃苦耐劳,一会子功夫就搭好了帐篷,架好了锅架,只等着那厨子出来指挥大局。
八阿哥也起来了,刚推开车门要走下来,傍晚的夜风便吹了他个透心凉,只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让马起云把披风给自己拿过来披上了,裹紧了才走下去。
九阿哥同十阿哥已经在最大的火堆那里坐好了,看见八阿哥走过来,都站起身来迎接他,十阿哥往旁边挪了个位置,让八阿哥坐在自己同九阿哥中间。
八阿哥坐下来,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去烤了烤火,九阿哥贴过来:“哥,可睡的香?”
八阿哥笑笑说:“嗯,挺香的,那车子果然不颠人,坐着蛮舒服的。”
九阿哥得意地说:“我催着他们做出来的,就是为着这次要用,果然派上用场了,哥,你直接坐回去,我那边再做几辆。”
八阿哥点点头,低声说:“嗯,你记得孝敬宫里几辆,别让有心人借机找茬。”
九阿哥撇撇嘴巴:“真是的,事事讲规矩,可把我累坏了。”
八阿哥闷声笑得:“难不成你还想人人不讲规矩?那你就别想赚一毛钱了。”
兄弟几个正说笑着,大厨已经炖好了蛇肉羹,正拿锅子分着,杨天逸亲自端了一大锅过来架在阿哥们面前的火架上煮着,十阿哥拿勺子捞了一捞,舀了点汤来尝尝味道:“再拿点胡椒面儿来撒。”
十阿哥身边的何世全听得这话,忙屁颠屁颠跑到大厨子的那边去拿胡椒罐子,八阿哥烤火烤得有些热了,便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马起云马上接了过去捧着。
等何世全过来,八阿哥接了那罐子,往汤锅里撒了些,拿勺子搅了搅,又舀了一口给十阿哥尝味道,十阿哥点点头:“现在味道好了。”
那厨子又过来亲自捧着酒坛子给各位倒酒,小小白玉杯子里,淡淡的红色映着火光特别娇艳,八阿哥站起来,举起手中的杯子,向着四面都敬了一遍,营地里的人都起来还了礼,等八阿哥把口里的酒饮尽,大家也都饮尽了杯子的琼浆。
九阿哥同十阿哥也站了起来祝酒,众人也都饮了,坐下来就看见八阿哥苦着脸在小心地吹着碗里的蛇肉羹,十阿哥问道:“怎么了?”
八阿哥也不搭理他,小口抿了几口汤才舒展了眉头说:“太腥了,那酒真是难喝,觉得从嘴巴到肚子里都是恶心的感觉。”
九阿哥扑哧一笑:“八哥你就是有洁癖,哪里有那么大的味道?”
八阿哥瞪他一眼,继续吹着手里的汤碗,努力往肚子里灌着蛇汤,喝不了几口又放了下来:“这汤也有味道,算了,我还是吃点别的吧。”
九阿哥哪里肯依他,把八阿哥放下的汤碗又举起来送到八阿哥的嘴边,逼着他喝,八阿哥咬着牙齿就是不喝,末了干脆起身换了个位置自去吃点心。
那厨子远远看见了,走过来笑着行礼说:“主子不要怕那味道不好,腥有腥的好。都说以形补形,喝这玩意补血清目,可好了。”
八阿哥摇摇头,把手一挥:“爷都赏你了,你慢慢补。”
那厨子一脸的遗憾:“主子可别这样,这真的是好东西,奴才那里还泡着好蛇胆,最是行气祛痰、搜风祛湿、明目益肝的好药材,这样新鲜的可是难得。”
八阿哥的脸皱的更厉害了:“都赏你,都赏你,这样好的东西,爷就不跟你们抢了。”
那厨子无法,摇着头走了。
倒是旁边的十阿哥同九阿哥听了个全,十阿哥望望九阿哥:“八哥那堆大夫们不都说是湿寒入骨吗?吃这个蛇胆不是正好拔了那湿毒的根子?”
九阿哥点点头:“可不是吗?偏偏八哥他吃用上太不泼辣了,先别慌,待会再说,反正那玩意要等吃饱了才能服用的,看能不能骗他吃。”
众人就着酒,大碗造着蛇肉羹,吃得是满脸红光,一头大汗,纷纷脱了外袍彼此吆喝着乐呵,八阿哥睡了一下午,哪里有什么胃口?陪着弟弟们吃了几筷子菜就退席了。
让马起云收拾好了帐篷,让几个奴才挑高了灯芯,高燃了孩臂大小的牛油蜡烛,看着满眼的亮堂堂,八阿哥才自去坐好研究棋谱,打几个劫,又看半章前代未解的残局,倒也颇为悠闲,外面自顾自热闹着,八阿哥也不觉得吵闹,只觉得这种温暖的热闹得十分亲切。
等九阿哥掀起帘子进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了些春色,嘴唇脸颊颈后都是粉红色,八阿哥忙让马起云去倒茶,又让人去取果脯盒子过来,自己亲自起来扶了九阿哥坐下来:“做什么喝这么多?”
九阿哥笑得歪歪扭扭:“一时高兴嘛!杨天逸说了,不过几日我们就到了,我都能闻到海的味道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到海边啊!”
八阿哥叹口气:“有什么高兴的?天津那一湾子臭水,尽是死鱼烂虾的,能叫海?”
九阿哥无比艰难地抬起头,眼睛朦胧的看着八阿哥,语迟声慢地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