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里惠妃娘娘抱着手炉兴致盎然地看着内侍们制香,自从胤禩将那两个杭州大夫请进来为温僖贵妃娘娘看诊后,宫里的娘娘们都愿意时不时派个人去温僖贵妃娘娘那探视,唯有惠妃娘娘独得了他们秘制的方子,实在得意。
昨儿太阳好,内侍们已经把加葵叶的鸡骨炭碾为末,拿糯米粥汤调和了用大小铁锤击成饼状,日头下晒了好久。选了上用的真腊沉香八两,檀香二两,牙硝、甲香、金额香、丁香各半两,麝香一两,片白脑子四两上捣罗细末,炼蜜先和前香,除龙脑外,同捣末入炭皮末、朴硝各一钱,生蜜拌匀,入瓷盒重汤煮十数沸,取出窨七日后入脑、麝为丸,大小任意,以金箔为衣。
制好的香丸统统拿贡绸包了,收在红漆蔗段锡坯的香盒里,又留了一部分,放在万春定窑香撞里,打算给胤禩袖在怀里用。
惠妃心里有数,自己生的儿子太粗糙,哪里用得这个香?倒是胤禩性子温和,知道自己今日制香,连忙寻了个吴郡新近造的南都白铜短颈细孔瓶送来,惠妃娘娘自是不会忘记他的。
内侍们已经拿纸灰和石灰拌和成团,放入大灶中烧红,然后取出研磨为极细的炉灰,细细铺在宣铜炉的底部。
炭卮烧透后,放入炉中,把炉灰拨开,仅把炭卮埋一半,待到香丸焚成灰后,才用筷子把炭卮埋起来,四面围起,上面用灰遮盖,灰厚五分。
早有宫女将磨好的砂锅片用来隔火,在灰上加砂片,片上又放香,惠妃娘娘亲自拿火筷子在炉灰上插几十个小眼,以通火气,果然这新香香味幽远,经久不散。
惠妃娘娘一直蹲着划拉着炉灰,等到香烧完了,才丢了火筷子,让内侍把剩下的炭块用瓦盒装起来熏焙衣服和被子。看着偏殿院子里花花绿绿一排排的大小衣裳,惠妃娘娘伸手从上面一件件拂过,仿佛拂过自己曾经青涩的那些岁月。
最近家里人进宫来请安,颇多疑意,她知道自己儿子有在筹划什么,从新年开始,就看见几个阿哥们聚在一起唧唧喳喳。
惠妃不想多问,不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规矩,她只是信任他们,不论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养子,即使胤禔性子偏于鲁莽暴躁,只要有胤禩守着,总不会走了大褶子的。
是以,那拉氏的大学士夫人担心的那些统统不会发生,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足够小心谨慎。而惠妃娘娘最近新添的爱好是去宁寿宫给仁宪太后请安,从春祭那天开始,皇帝就没有在后宫翻过牌子了,最常流连的地方是孝诚仁皇后当年的居处坤宁宫。
惠妃是从皇帝大婚前就已经入宫侍奉的妃子,她当然能发现皇帝最近的不对劲,怀念嫡妻?
当然,但那绝对不是唯一的原因,而那天在书房里礼部尚书突然被革职早就引起了很多猜测,惠妃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内宫里消息虽然灵通,可是政务永远不会传进来,可是春祭当天太子可是跪在殿外的,这可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轻轻提一句,贵妃娘娘有恙,预备大节辛苦了,那边太后就慈眉善目笑笑,委了佟妃襄理后宫,惠妃娘娘笑得毫无机心,大大恭喜了她,道了烦恼。
心里暗暗着恼,不管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太后到底是向着自己嫡孙。生怕有儿子的妃子管理后宫慢待了太子,特特挑了他的姨母来掌凤印,还是个没生育的姨母,太后娘娘好成算!
温僖贵妃娘娘钮钴禄氏可不甘心,自己眼看着就要起不了身,就是挂心自己的儿子,皇帝近来来宫里探视自己,只说要安心养病,只字不提其他的,她也知道,断没有一门两皇后的道理。
只是苦了自己孩子,当年生了他后再无有孕,连给他预备个臂膀都没机会,那孩子生来单纯不爱那些小心思,成日跟着宜妃那古灵精怪的小子混,事事曲奉着,比对自己亲老子还孝敬到十分,迟早要吃亏!
温僖贵妃且没心思去担心这个,皇太子他心肠不够宽仁,自己不是没发现,小来只觉得他傲岸,如今想来,他如此残刻,将来必是容不得兄弟的,自己也没对他少下黑手,现今也顾不得失悔,总要想点办法给儿子讨条活路!
都统擢领侍卫内大臣尹德接了妹妹的心腹传出的口信,心底很是讶异,太祖、太宗几代皇帝都曾经赏识自己家族纽祜禄氏,祖父额亦都自十几岁起就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最终成为开国五大臣之一。
伯父图尔格、彻尔格和伊尔登都是能征善战的战将,在入关的战役中立下了赫赫的战功。父亲虽然没有军功,袭了伯父图尔格二等公爵受遗诏为辅政大臣。康熙六年,圣祖亲政,加恩辅臣,特封一等公,自己两个姐姐都入宫有了位份。
若不是受了鳌拜的牵连,加上康亲王杰书的打击,父亲怎会削太师又夺爵?三姐姐在宫里始终低了人一头,自己家族也衰落了,后来三姐封了皇后,家里不是不高兴的,父亲也托姐姐的福得了皇帝的赐祭葬,谥恪僖,御制碑文,勒石墓道。
谁知才到康熙十七年,孝昭皇后就崩了,虽然皇帝降旨推恩家族,敕立家庙又赐御书榜额,可姐姐没有儿子,谁知道将来是怎么样?
现在妹妹眼看着不行了,自己做哥哥的怎么说也得出把力,就算不能把外甥捧到那个宝座上,也不能让人小瞧了他!
新春还未结束,军机大臣、南书房翰林等内值诸臣也还在家里享受一年难得的闲暇,只是立春之前要写好的春帖子可要早点动手,懋勤殿的侍卫来催了好多次,案上只有几张春帖子,可叫内监拿什么呈进皇帝以庆吉祥?尹德拿着自己的名帖,挨个去亲族里讨教,谁也不想逆了皇帝的意,犯了他的忌讳不是?
小九自从那日得了点子,这几日就见天儿缠着哥哥给他商议如何求财,胤禩实在给他缠得慌就悄悄禀了大哥,说是要出宫转转,大阿哥也知道弟弟们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好动时候,拨了十几个身手高强的侍卫叮嘱要仔细安全就放了他们出去。
小九小十都换了服色,说是要摆个有钱大爷的谱,逼着侍卫去外头买了衣裳进来,挑了大红的棉袄,缎子靴子,手上套着拇指大的扳指,腰间带着一串指顶大的明珠络子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去了。
胤禩看着红扑扑两个奶娃娃也懒得告诉他们这看起来不像大爷,像足了大傻,只是看着侍卫们忍笑忍得认真就算了,自己也换了件寻常褂子就叹着气跟着了!
刚刚到了正阳门就看见人山人海济济挨挨,正是老百姓快活的时候,新年伊始,元宵未到,大家伙都欢欢喜喜地庆祝着新年。
还没挤到小九的铺子,就看见大栅栏那里有了纠纷,几个泼皮正在家药铺门口闹事,一个泼皮躺在地上大声呼痛,还有几个在门口喊着:“杀人啦,杀人啦!”身边的侍卫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要把阿哥们带走,胤禩生平不爱看热闹,也乐得跟着走,顺手拉着弟弟们。
就在他们已经走了几十步的时候,胤禩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回头问:“这药铺挂的什么招牌?”一个侍卫忙躬身回话:“回八爷,远远看着想是写着乐家老铺!不过是个小店,没什么特别的。”
胤禩点点头,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心里大惊:“爷要回去看看。”说着就转身往回走,后面的侍卫忙跟上来。
侍卫们在前面帮他开了道,等胤禩挤到药铺门口时,就看见一个中年人想是掌柜的在拼命打圆场,那几个泼皮只是不依不饶说自己兄弟吃了他们的药病没好,人反而不行了,咬定了要药铺赔他们一千两白银才肯写和解书,不然就一路把人命官司打到天上去!
胤禩瞧着地上躺着的人,摆明了是装了,真要死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喊痛?笑话,后面弟弟们也挤了进来,小十是个直性子,看了看地上的人就冲着那领头的喊:“什么死人官司,你是讹钱吧,你兄弟只怕活一万年给南极仙翁做王八驼碑都没问题,哭什么丧?”
那领头的是京城里有名的泼皮,父母去的早,自己东家讨西家蹭长大了,也不记得姓名,自己给自己取个绰号叫做“虎头大”,素日带着几个兄弟在正阳门这一带专门玩“碰瓷”,前几日讹了几个山西的客人,正是得意的时候,偏偏油水吃太足,积了食,就过来买了几丸保和丸。
积食好了,可心里不舒坦啊?凭什么花钱买药吃!就有了今天这幕。瞧那掌柜的都恨不得求饶了,商人么,都是怕事的,今儿可是一大票!人群了却来了管闲事的。虎头大瞧着这几个不过是小人儿,也懒得搭理,推了小十一把:“娃娃,前边张家的发果子呢,跑快点还干得上!”旁边胤禩大怒,手一挥,几个侍卫就冲上去把那几个人都按住,哪知道那个泼皮原本是不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