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辅政的关系不好,也是各旗中矛盾的体现,且是由来已久的问题。
努尔哈赤死后,八旗的旗制发生了重大的变革。皇太极做了一次重要的改旗,将自己领的两白旗同多尔衮三兄弟所属的两黄旗对换,亲领两黄旗,从此埋下八旗之间的矛盾根源。多尔衮摄政,强化自将的正白旗,成为满洲八旗的精锐之师。福临治其罪后,又收缴正白旗,连同两黄旗构成了八旗的核心、体制最高贵的“上三旗”,成为国家军事力量的柱石。而“下五旗”则渐成诸王、贝勒的宗藩封地,逐步脱离了国家的军政和行政。
鳌拜与苏克萨哈之间长期争斗不已的实质,决非个人之间恩怨,而是长期以来满洲八旗之间的抗争在新的形势下的暴露。诸种矛盾与冲突促使鳌拜执意圈换旗地,从而压抑苏克萨哈,打击正白旗,抬高两黄旗的地位。
在政见上,四大辅政也有分歧。索尼和苏克萨哈认为在形势变化之下,应该调整统治政策,稳定秩序。这些调整包括:在经济上,实行轻徭薄赋、更名田(即被清廷免价给予佃户耕种的明代藩王庄田),发展生产;在政治上。注意整顿吏治,放缓打击江南汉族地主阶级的步骤,放慢攻打南明势力的进程以存实力。这样,先使清朝的统治巩固下来。再图其他。
鳌拜则认为索尼等人之议不切实际,说得比唱得好听,却根本无法实施。轻徭薄赋,拿什么供应军饷,维持jūn_duì?放慢攻打南明势力,岂不是任其坐大,再难相制?放缓打击江南汉族地主阶级,岂不是留下祸根,由着他们与明军勾结,到时候好里应外合?
明军光复广东。又在福建击败满蒙八旗,战局偏转之下,人心浮动。新皇登极,大赦天下,开科选士。这是几朝传下来的惯例。可明军连胜的消息不断传来,前来应试的江南举子便起了别样的心思,深恐背上污名,很多人弃考而去,这更给鳌拜增加了不能信任汉人的理由。
鳌拜回到府邸,大轿一落,家人便上前禀报:“班布尔善大人在东花厅暖阁候着您老呢!”
嗯了一声。鳌拜嘴里却没说什么,一甩手径向后头东花厅走去。他顺着抄手游廊,踱着方步,一路走着,一路沉思,转过家庙。便进了后头的水榭房暖阁。
班布尔善见鳌拜进来,赶忙起身施礼,口中说道:“给中堂大人请安。”
这个班布尔善本是大清皇帝的宗室,辅国公塔拜的儿子,论辈分还是康熙未出四服的本家哥哥。因塔拜死时,奉旨辅国公世职传给了老二,他反而只封了个三等奉国将军,一大家子人就靠每岁祭祖到光禄寺领那几百两世俸银子过日子,心中有些不痛快。鳌拜见他过得寒酸,倒常周济他。他因此对鳌拜十分感激,加上他有很多鬼心眼,便成了鳌拜的智囊,素来有“小伯温”之称。
鳌拜点了点头,扶着椅子坐下,轻抚额头思索了半晌,沉声说道:“南面战事不顺,连带着京城也人心不安。那些弃考的举子,哼哼,这个时候偏要给人添堵。”
“尚空谈,轻实务,文风浮泛,士品日下,既无安民之志,又无治国之才,图虚名、求俸禄者日多。弃考便弃考,要之也无用。”班布尔善鄙夷地说道:“人走了,这家世、籍贯等资料可都留着呢,收拾他们还不是举手之劳。当然,现在并不合适,中堂大人却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是担心这背后的大事啊!”鳌拜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说道:“虽然已给江浙、赣省下了严旨,要他们派兵赶赴福建,然兵力并不足备。江西集兵于粤赣,江浙又要防范各海口,若等大军南下,恐时势已变。若敌窜入赣省、江浙,为祸更烈啊!”
“难道此番竟比当年海逆入犯江南更加严重?”班布尔善觉得现在相比于当年郑军入长江,镇江失守、江宁(南京)危急、京师大震的情形还是不如,听得鳌拜语气沉重,不由得有些诧异。
鳌拜轻轻摇头,说道:“当年海逆入寇,形势虽急,却因其直指江宁重地,且朝廷准备不足。郑逆固然可胜,但若败则不可收拾。今番敌军海陆齐备,稳步推进,已踞有滇、桂、粤数省之地,纵有小败,却非短期可剿灭。三藩已失其一,吴三桂又丧斗志,耿藩若再败,江南局面便要崩坏了。”
“郑氏内乱,无心攻掠,闽省战局或有变数。”班布尔善擅长的是阴谋诡计,这军事却非其所长,随口安慰,也只能是聊胜于无。
“江浙财赋之源,漕运之重,不可不倾力与战。”鳌拜端起茶碗喝了口水,自顾自地说道:“禁旅八旗若大举南下,京师又显空虚,且八旗固然英勇善战,南方却非是驰骋之地。敌军或许还希望八旗大兵南下,以便在江南消耗我清国军力。真是,令人左右为难哪!”
班布尔善沉默片刻,眉毛一挑,说道:“中堂大人,如果明军与郑军起了冲突,形势或可扭转,反败为胜也大有希望。”
“哦!”鳌拜猛地盯着班布尔善,追问道:“如何使其冲突?”
“与郑军和谈。”班布尔善摸着胡子,边思索边说道:“条件不妨宽松一些,权宜之计耳。可告之郑经,照朝鲜例,不剃发,仅称臣纳贡而已。或者可将漳、潮、惠、泉划给郑经,以为郑军粮饷之地。”
鳌拜眼睛一眯,笑道:“漳、潮、惠、泉四州已为明军所占,许给郑家倒是合适。嗯,此计可行,但尚需仔细商议。”
“呵呵,这计呢尚有其二、其三。”班布尔善坏笑道:“还可派一使者前去见那伪宗室,再提当年弃湘、粤、桂、赣、川、滇、黔七省与其媾和之议。一来可转移其注意力,二来可起骄敌之效,三来或能使明军与吴三桂打上一场。”
当年晋王李定国两蹶名王,纵横湖南之时,清廷曾有过弃西南七省的和议想法,但并未付诸实施。相比于西南数省,江南这个财赋之地显然更为重要。班布尔善的建议,鳌拜听明白了,这不过是耍耍花枪,争取一些缓冲的准备时间。当然,如果明军真的要拿下黔省,与吴三桂厮杀作战,对清廷也是很有利的事情。
“其三呢?”鳌拜的兴致起来了,笑着问道。
“派细作放谣言,收买南明的官员推波助澜。”班布尔善阴险地一笑,说道:“伪帝永历在缅甸,伪宗室却绝口不提接驾之事,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咱们给他添些堵,让他分心分神再分军。”
“伪宗室已经统一事权,此计或许收效不大。”鳌拜话风一转,又赞赏道:“不过大可一试,你这脑袋,不愧是小伯温。”
“中堂大人过奖了。”班布尔善躬身表示谦逊,又说道:“伪宗室确有些才能,也因无人与其争权掣肘,方能如意发挥。说到底,他不过是远系旁支,大权在手,难免有人不满。只可惜,除了伪鲁王,确也无人与之抗衡。”
鳌拜苦笑了一下,这确实没有办法,为了遏制抗清斗争,清廷不顾自己许下“给以恩养”的诺言,把明朝的藩王全部处斩,以除后患。现在,即便是想给朱永兴制造一个争位的对手,也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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