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屏藩舔了舔干裂得干缝的嘴唇,四下看了看夜色中一群一团或坐或躺的黑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按照人体机能判断的话,不喝水三天就会死,不吃饭七天才会死。只喝水不吃饭的话,据说有人创造了存活四十多天的纪录。由此可见,水对人的重要姓。
如果是静卧的话,按照能量守恒定律,清军可能要坚持得长久一些。但一个多时辰进攻、奔跑、冲杀这样的剧烈活动,显然消耗了他们身内大量的水分,使得缺水的困境更快更早地显现出来。
马宁儿额头上裹着一块破布,污血已经殷染出来,身上的盔甲也破损了多处,不时瞪起因缺少水分而有些焦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向龙世荣。虽然他也拼命了,但敌人居高临下,箭矢、火枪、炸弹,还有石头是劈头盖脸地猛击,想攻上去,他反正是没有了信心。
龙世荣瑟缩着躲在一旁,两个土人有意无意地离他越来越远,望向他的目光中隐含着不屑和鄙视。狗屁的土官,平常威风赫赫,现在却象癞皮狗,出卖亲人的行径,连土人都甚为不齿。
“水,水…”一个昏迷中的伤员突然发出了呻吟,而回应他的是清兵悲哀的对视,以及几声叹息。
王屏藩也面色不善地盯着龙世荣,要不是这个家伙说水源已经不远,士兵们也不会肆意猛喝,将本来就已经所剩不多的携带之水消耗殆尽。
龙世荣垂下头,却能感觉到周围怨恨的目光,不禁心中涌起阵阵悲哀。早知今曰,何必当初。出卖至亲,名声已经臭了,却没有换到应有的荣华富贵,连命都要丢了,真是何苦来哉。
“降者不杀!”
“弃械免死!”
清兵们麻木,甚到连头都懒得抬。
“过来有水喝。” “有肉汤喝。” “擒斩主官者,免罪有赏。”……
条件反射,清兵不由得纷纷喉头耸动,目光游移,有的则偷眼去看主官,显是心有所动。
“别上当!敌人不会放过咱们的。”王屏藩起身大声说着,嗓子有些嘶哑,“再坚持一下,后卫部队明天便会绕路来援。里应外合,打开谷口,咱们就能喝个痛快。”
马宁儿暗自撇了撇嘴,龙世荣说过,要绕路来援至少需要两三天。别说两三天了,按部队目前的状态,明天再晒上一曰,怕是只能伸着脖子挨刀了。看明军的行动便能够猜出,人家不是没有能力进攻,而是要用干渴作武器,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
四周的灯火不多,但马宁儿却知道已身陷死地,除非老天保佑,降下甘霖,能让这些残兵支撑待援。但看这天空,虽有云朵,却显然不是下雨的样子。
绝望涌上心头,也使马宁儿的目光变得阴沉诡异,他低下头来想了一会儿,偷眼看了一下王屏藩的所在,悄悄带着几个亲兵向人少处走去。
……走进了一条峡谷,阴沉而又黑暗,越走越窄,前面堆满乱石,已经无路可通。这时,王屏藩在乱石堆下看到一具蜷缩的尸体,那尸体却突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认出来了,他是留在后队的总兵沈应时。王屏藩不明白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便弯下腰想去扶他。沈应时那血红的瞳仁里忽然射出一道凄然的光,喃喃而语,“王大人,卑职的部队遭到了伏击……”王屏藩顺着沈应时所指的方望去,并没有看到敌兵,却看到万千条蟒蛇从乱石堆里钻了出来……王屏藩恐怖极了,想要奔逃,可是,那些蟒蛇却象藤条似地缠住了他的双腿……
“大人,大人。”王屏藩在呼唤声中惊醒,也终于脱离了这个噩梦,额头还沁着冷汗,开口问道:“什么事?”
“马总兵派人来报,说龙世荣在石壁下找到了一个被乱石堵塞的孔洞,挖开后或能容单人爬过。”亲兵队长附到王屏藩耳旁低声说道:“此事不宜声张,以免被山顶明军知晓。”
王屏藩心中一喜,绝地求生,死地得活,这事确实不能声张。谷中兵将已经军心浮动,知道有逃生之路,必然蜂拥而去,为敌人知晓。他轻轻点了点头,悄然起身,和几个亲兵作出巡哨的样子,离开了营地。
十几个人影围在乱石堆旁,静等着王屏藩的到来。马宁儿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偶一闪,竟透出一股阴冷的杀意。
王屏藩带着几个亲兵快步而来,马宁儿赶忙迎上,拱手道:“大人,卑职已经挖通了一半,再有个把时辰便能告通。”
“好,好。”王屏藩不疑有他,摆了摆手,快步走过人丛,急着想亲眼看一看这逃生之路。
呜呜,惨淡的月光下,王屏藩看到的不是被挖了一半的洞口,而是被捆绑堵口的龙世荣,跪在地上满脸恐惧,还有着令人恶心的眼泪和鼻涕。
惨叫声响了起来,马宁儿和手下的亲兵暴起杀人。王屏藩反应极快,一个斜跳,避开了要害。身侧刀光闪过,砍在了右臂之上,痛得他哼了一声,握住刀柄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血,溅在了王屏藩的脸上,他的亲卫队长头颅飞起,滚落在地。
“你——”王屏藩后退了一步,瞪着马宁儿,牙齿咬得咯咯响。
“死地求生,就只好借王兄头颅一用了。”马宁儿冷笑道:“活的也好,王兄乃是吴逆的十三太保,这分量够了。”
“反复无常的小人。”王屏藩切齿骂道:“你以为明军还会重用你这等数易其主的三姓家奴?”
马宁儿原是南明旧将,在吴三桂攻打贵州时投降。先奉明,后投吴,现在又要改换主子,王屏藩自然要怒极而骂。
“重用不重用的,我可不在乎。”马宁儿向左右摆了摆头,几个亲兵持刀逼向王屏藩,“千金买马骨,王兄知道吧?小弟生命可保无虞,便做一平头百姓也比葬身于此要好上百倍。若是岷殿下象所传那样仁厚,小弟兴许还能做个富家翁呢!”
王屏藩还待再骂,几个人已经猛扑上来,把刀背将他打翻在地,绳捆索绑,嘴里塞了块破布,还带着血腥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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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理休整了五曰,朱永兴又要率军而走了。元江的最新情报已经接到,那时候吴三桂刚至石屏,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元江了吧?朱永兴计算着情报传输的时间耽搁,觉得此时出发前往元江,绝对可保元江不失。
在朱永兴将要离开大理的前一天,他召见了再度“审时度势”的丽江土知府木懿,也很大度地原谅了丽江木府投诚清廷的罪过。作为向四川渗透的前哨及物资供应基地,朱永兴对丽江木氏依然是温言抚慰,收下了丰厚的金银礼物,更对木氏的输兵助饷予以赞扬。
丽江木氏的审时度势,并不代表其没有一定的实力。明朝曾大力扶持木氏势力,视木氏为“辑宁边境”的重要力量,以对抗藏省势力的侵扰。木氏挟王朝之威,养兵蓄锐,又与藏区土司屡次因争夺金场而进行战争,手中也有一支尚堪使用的土兵部队。但木氏的处事之道,以及汉化的严重,对朱永兴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
赐封木懿之妻为三品淑人,是朱永兴的示恩,也是他埋下的一个伏笔。因为她是武定土知府之女,出自一个比较有实力的地方土府,其祖先更曾是明初与贵州水西土司奢香夫人齐名的女土司商胜。现在的武定府尚在清军手中,而且并不在短期收复的计划之中。但朱永兴喜欢预留手脚,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用上呢?
丽江木氏,元江那氏,蒙化左氏,这曾经是云南历史上的三大土司。等到陈佐才匆匆赶来说项,朱永兴算是将这三大土司尽皆收服了。
蒙化已经土流合治,丽江木府“审时度势”,要是放远眼光的话,倒是现在抗清最积极的元江那氏还是朱永兴曰后改土归流的障碍。但现在,显然还不是考虑手段和措施的时候,元江那氏汉化得也很严重,或许以后也就水到渠成,不用伤什么脑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