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就是在昨天,他哭了。”
迎着马兰讶异的眼神,谢晋元轻声道:“为了保护那面国旗,我们有四个人死在了刺刀和乱棍之下。在把他们埋葬之前,雷震抱着其中一具尸体,在地上呆呆的坐了很久。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一直背对着我们,但是我知道,他哭了。”
“他清楚的知道,那四个兄弟,就是因为他过于激进的计划,而付出了生命。”
说到这里,谢晋元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就是要让雷震明白,身为一名指挥官,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平时我们进行沙盘模拟练习,他可以出奇至胜,他可以为了整体战局的胜利,抛弃棋子用来吸引敌人的注意,但是当我们真正指挥一场战斗的时候,我们摆在沙盘上的,就是活生生的人命!没有这种身负重担的使命感,没有经历过鲜血的洗礼,没有品尝过面对满地的尸体时那种身为人类的道德与追求胜利,两种绝对矛盾感情反复煎熬,并从其中学会坚强,他就永远不能摆脱纸上谈兵的浮夸,成为一个真正的指挥官!”
马兰真的听呆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谢晋元为什么会赌上整个孤军营的命运与前途,采纳了雷震的建议!如果说一位名将的崛起,必然要踏着层层的尸体,一步步向上爬的话,谢晋元这位师父就是把自己,当成了雷震起始的那块踏脚石!
“你不要以为我是溺爱他,才会陪着雷震去疯!”谢晋元的声音嘶哑了,“你看看我们,被困到了这里,谁也不知道要多久,我们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每天在这里坚持艹练,我们这个孤军营被国人称为上海的‘小渝城’,我们被所有人当成了抗战英雄。可是实质上呢,我们不就是一支被人缴了械,连大门都不能走出去,升个国旗都要申请、申请、再申请,最后还是要拼死一战的囚犯吗?我们不就是一支为了党国的面子,为了所谓的大义,而把自己贴到这里,明明心里憋得要死,仍然要打肿脸充胖子,摆出一幅坚强的面孔,挤出几分从容笑意的笨蛋吗?!”
“我们在这里关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得已经足够让我们忘掉了很多属于jūn_rén的特质。我们就像是一头被慢慢磨掉了血气与野姓的狮子,我们甚至习惯了这种被囚禁,被曰本军方步步进逼,只能被动应付的生活。如果用我的方案,我们是可以平安度过这次难关,但是绝对不可能像雷震提出的计划那样,反手狠狠刺上敌人一刀!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雷震,他就是一头无论被人关了多久,折磨了多久,都绝不会驯服,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对敌人发起致命攻击的……狼!”
谢晋元凝视着马兰,一字一顿的道:“所以我接受了雷震的计划,因为我知道,面对曰本这样一条根本喂不熟的疯狗,什么孔孟之道,什么泱泱大国的风度与谦和忍让,都是天大的笑话,我们唯一可以战胜疯狗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成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善战的狼!如果我谢晋元这一辈子,注定要在这个孤军营里去充当一个所谓的盖世英雄,那么我宁可选择雷震的建议,在面对曰本人的步步进逼时奋起反抗光荣战死!那时候,我就算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因为我知道,我的徒弟雷震,会带着我的爱,我的恨,我未完成的使命与心愿,带着我们整个军营三百多个兄弟在这个鬼地方积蓄的所有感情,重新走上战场,和侵略者决一死战!”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是马飞少校回来了。
“谢团长,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看着面对自己,总算还带了几分礼貌的马飞少校,谢晋元昂起了头,他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叹:“我们军营里只有三百多人,就算加上整个上海支持我们,帮助我们的民众,也不过区区百万人,我们却妄想对抗曰本这样一个国家,我们又怎么可能不败?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没有一个强盛的民族作支撑,我们又怎么可能不败?!”
目送着谢晋元和马飞走出了房间,聆听着纷乱的脚步声,和一阵不能抑制的喧哗与争吵,马兰深深的吐出了一口闷气。就像谢晋元说的那样,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没有一个强盛的民族作支撑,面对曰本军方的咄咄逼人,他们就算是争吵,就算是抗争,甚至是重新拿起武器拼死抵抗又能怎么样?
除了付出鲜血的代价,他们还能换回来什么?
马兰背靠在墙上,她扭过了头,对着身边的一扇并没有关紧的窗户,低声道:“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永远记住他说的话!”
没有人回应马兰的话,房间里空荡荡的,当然没有人回应马兰说的话。
但是就在这个房间外的窗户旁边,一直贴着墙壁站在那里的雷震,嘴唇却在不停的轻颤着。就在他轻轻的吸气中,一颗接着一颗的泪珠,正在他的眼眶里不断的涌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