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嫡长女贾元春,乃是二房政老爷的长女,因她是正月初一日所生的,故名元春。其后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方从了这个“春”字。让宁府嫡长女并荣府长房庶女依从荣府二房女儿的字取名,固然是因为元春年长,却也更是贾母溺爱长孙女,对其寄予厚望的缘故。
虽然尤三姐儿并不觉得生辰八字儿能决定命运,不过显然贾母并不这么想,她将元春养在身边,自幼便教她知书达理,其后又将她送入宫中做女史。为的也不过是想让元春在宫中扎挣几年,也好入了贵人的青眼,给荣府博一场大富贵出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放三千宫俾出宫,那么些翘首以盼的女儿不选,偏偏就将元春给划到了遣散出宫的名单上。可怜贾元春这个荣府出身的嫡出女儿,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苦苦熬煎了那么些年月,也不过是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不但凭白蹉跎了好韶光。还让荣国府沦为满长安城内仕宦勋贵们的笑柄。
“……都说大姑娘是有大造化的贵人。昨儿我去那边府里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也见了大姑娘一面。那通身的气派倒是没的说,难怪都说宫里的嬷嬷会□□人。只是可惜了了,好端端一个国公府出身的嫡姑娘,倘若是积极后便出阁,这会子不说膝下儿女成群,也早该成了诰命夫人了。哎……”尤氏一壁说着,一壁捧着装点心的攒盒示意二姐儿、三姐儿拈果子吃,“你说连咱们这样出身的人家儿,都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老太太和二太太也都是明白人,怎么却看不破这个道理?可怜那大姑娘被遣送出宫,现在躲在家里哭成个泪人儿似的。”
二姐儿素性温柔和顺,慈悲心肠。听了这一番话,也跟着唏嘘感叹了一番,方才说道:“既是被遣送出宫,能够阖家团圆,共享天伦,承欢父母膝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何况大姑娘今年左不过才二十出头,又有这样的身家背景,只要荣府老太太二太太肯留心,再挑个如意夫婿也不难。”
二姐儿自从退婚之后,因着惧怕外头流言蜚语,一向不爱在人前说话。每日躲在家中不是做针线便是读书练字,小小年纪倒是越发沉静了。当初陈氏和三姐儿还十分忧心,生怕二姐儿一时想不开左了心性。索性和梁凤饶的婚事定下来后,二姐儿又渐渐回转过来。虽不似三姐儿那般爱说爱闹,倒也愿意在人前走动说话了。
如今闻听尤氏提及大姑娘的现状,尤二姐儿心下顿时起了同病相怜的情绪。她耳根子软,心肠也软,最听不得这样红颜薄命的事儿。闻听荣府老太太、政老爷和二太太为了家中富贵就能狠心的将大姑娘送入宫中伺候人,更是一面心惊一面庆幸,还好自己的家人不是这般。
尤氏也知道二妹妹这般心思,忍不住苦笑道:“老太太和二太太倒是整天张罗着要替大姑娘寻个如意夫婿,又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呢。现如今贾家不得当今的意,满长安城内的勋贵仕宦谁不知道?那些个世家官宦,端的是捧高踩低烧热灶的性子。眼见贾家如此落魄,况且大姑娘又有个在宫里伺候人的名声,那些个世家最爱面子的,又哪里肯让自家的出息子孙求娶大姑娘。下剩的那些人家儿倒是有意提亲,偏偏老太太二太太都看不上。现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耗着,转了年,大姑娘就二十一了。更成了老姑娘了。”
尤氏谈及此处,少不得也想到了自己。阴差阳错蹉跎了那么些年,也只能嫁到宁府做继室。虽说宁府当家太太的名声听上去不错,可天底下的继母又哪有好当的?也不过是外头不知里头的事儿,花花架子表面光鲜罢了。
尤三姐儿听了这一番话,倒是心下一动。她想到荣国府素来与四大异姓王交好。如今正赶上北静王议亲,倘若元春能小上几岁,说不准这门亲事当真能成。
却不知道贾元春出宫之后,贾母倒是真有此意。甚至还以“女大三抱金砖”为由,想要试探北静王太妃的口风儿。怎奈北静王府得了世交的提点,知道朝廷有削藩之意,如今早已自顾不暇,他们连比荣府家大业大的江南甄家的嫡出女儿都婉拒了,又哪里会退而求其次,顾全荣府的名声脸面?
最终北静王太妃只得亲自入宫向宫中一位深得上皇眷宠的老太妃请安,并且替自己的儿子做媒求娶那位老太妃所出的康宁公主,又将已逝北静王的兵权虎符交了上去以示忠心。上皇与当今议论过后,觉得北静王年未弱冠又一直养在京中,大概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这才罢了。
北静王乃少年俊杰,面容秀丽且身份尊贵,难得性情谦和友善,霁月光风,是长安城内出了名儿的风流人物,康宁公主能得这么一位良人做驸马,自然十分愿意。
而北静王府经此一举保住了自己的异姓王爵位,能够在朝廷下定决心削藩的时候转危为安,也十分满意。况且康宁公主虽然贵为公主之身,然其相貌清丽,品性谦和,深得其母之风范。同北静王在婚后也是琴瑟和鸣,和顺美满。竟是再无不妥的。
目今暂且不提北静王与康宁公主婚后顺遂,也不提贾元春谈婚论嫁时的尴尬状况。只说新皇登基,后宫妃位空虚,上皇为永保江山,绵延子嗣计,着令宗人府并天下各州府挑选贤良淑德女子入宫,且因新皇遣散后宫女眷致使后宫伶仃之故,除选聘妃嫔外,在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宫中女官,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此旨一下,满朝文武皆歌功颂德,称赞上皇体恤儿子,且赞圣人隆恩浩荡。暂且不理论长安城中各世家官宦如何盘算,只说在荣国府暂住的薛家母女闻听此事,却是喜得无可不可。薛姨妈更是握着薛宝钗的手直叹“苍天有眼”。以他们薛家的背景家世,原本不敢肖想宫中选聘妃嫔之事。岂料圣人又降不世出之隆恩,再选宫中女官。薛家倒是可以运作筹谋一番,倘若能借此入宫。兴许三年五载之后,也能入了圣人的眼,一跃飞上梧桐木。
诸如那位义孝亲王的母亲莲太妃,当初不也只是浣衣局的女婢。现如今母凭子贵,不也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妃?
那薛宝钗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生的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因当日有他父亲疼爱,原本就有青云之志,素昔因着自己身为皇商之女,虽心有大器,却不能尽力施为。又因家中哥哥不能成才懂事,体贴母亲,支撑家业,宝钗也唯有将书字抛却,只留心针黹家计,为母亲分忧。
如今探得这等鲤鱼跃龙门之富贵,薛宝钗自然不愿错过。然薛家三口孤儿寡母的上京,既不识得京中权贵人家儿,更不识得宫中贵人。倘若无人帮衬,着实寸步难行。
母女两个商议一番,先给远在外省公干的胞兄王子腾去了封家信,又向胞姐王夫人央求讨情儿,希望荣国府能代为打点斡旋。一应花费自然由自己所出。薛姨妈更是拉着王夫人的手儿殷殷嘱咐,“倘若此事能成,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