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屋内猛然一静,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年约而立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白发短须,面容忠厚,恰是赵琛的知交旧友——经管皇粮庄头的张允。
张允面带愕然的立在门外,他的身后仍站着一垂髫稚子,年约□□、岁,也是面容清秀,一派天真。那童子身后还并排立着两个穿麻戴孝的小姑娘,正是陈氏的两个胞生女儿。
陈氏见状,生怕赵老太太将之前一番龃龉迁怒在两个女儿身上,便口内喝喝骂骂着将两个女儿撵了出去。“这是什么当景儿,哪有你们过来顽的。还不快出去。”
言毕,又向张允笑道:“原来是张家兄弟,今儿我家夫君大丧,亏得你跟嫂子过来帮忙操持。”
赵氏族人回过神来,也忙忙的请进来。这个让“倒茶”,那个说“辛苦”,竭力将之前一番荒唐掩饰过去。
见张允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寻了过来,也不知道方才在门口儿听了多少故事。赵老太太面上现过几分尴尬不满,勉强挤出两分笑意,开口说道:“家中烦乱,贤侄见笑了。”
张允进入房中,先给赵老太太施礼问安,又见过族中几位长辈人物,方才开口说道:“我在前头帮着迎送宾客,等了好一会子却不见主人家出来,遂吩咐内人在偏堂内招待堂客,还请老太太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三言两语,将自己为何来后宅找人解释清楚。话里话外,也或多或少埋怨着赵家人行事不妥,竟然撇下一屋子宾客在后宅闹腾。赵氏族人闻言,更是尴尬难堪。
一时间屋内寂然。张允打量了一眼发鬓凌乱,衣衫不整的陈氏和赵老太太,又看了看其余冷眼旁观的众人,心内暗暗叹息。
他与赵琛乃是世交旧友,两人关系甚好,两家子女自落草那日起便定了娃娃亲,相互走动甚密,自然也清楚这赵家老太太偏疼幼子,冷落大房甚至与大房媳妇针锋相对的秘闻。在他看来,倒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年轻的也太厉害些。
可是不管平时怎么闹,也不过是关起门来自家丑,现如今前头摆着灵堂,后头便这般大闹,传将出去,谁又能得一二分的脸面?
张允叹息一声,少不得上前为两家说项安抚。他如今正管着城外皇庄上的事宜,这差事虽算不得正经官吏,却也是替天子办事,体面荣耀得紧。因此赵、陈两家人少不得要给张允三分颜面,各自收敛一些。
大房子嗣得了马上风死在青楼,尸骨未寒家里婆媳妯娌小叔子就在灵堂开闹。说起来也不是甚么可张扬出来的好事,赵家人乐得顺水推舟,就此抹平。
只可惜赵家人想要粉饰太平,陈氏却并不是那绵软容易拿捏的人。她今日既然豁出脸面大闹一场,就没想过在赵家呆下去。未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陈氏咬死了口定要回家改嫁,还必须将两个丫头也带回娘家方能善罢甘休。
如若不然,她也不怕撕破了脸面,将今日之龃龉吵嚷的天下皆知。
赵老太太见陈氏竟如此张扬跋扈,一时间也有些悔不当初。不该如此沉不住气。若此时能稳住陈氏这小娼妇,待得出灵守孝,今后的日子长了,还怕拿捏不了一个屋里没男人且没儿子的小媳妇?偏偏要鬼迷心窍急于一时,没想到事未办成,反白白送了把柄给陈氏撒泼。
想到这里,赵老太太心中又悔又气,不觉恨恨的瞪了一眼二房家的小孙氏。若不是她抱着乖孙子在跟前儿哭诉磨缠,只说二房生计艰难,青黄不接,连供硕儿读书和砌儿吃糕点的银钱都没了,她也不至于出了这等昏招。
张允之子眼见一屋子大人沉吟琢磨,愁眉紧锁,便晓得众人更有烦难之事要商议。遂上前跟诸位长辈见礼问安,趁众人不曾留意之际,蹑手蹑脚退出房中。
回至桃花底下,帘拢窗前。赵家两个丫头正愁眉苦脸的躲在墙根儿底下偷听。那小儿见状,走至跟前笑向赵家大姑娘道:“你放心,有我爹从中斡旋,必不会让赵家人欺负你们娘儿三个。”
顿了顿,又笑道:“何况伯母也不是那等轻易低头的人。”
言毕,从怀中掏出两支雨过天青色纱罗堆的绢花,分别递给两个女娃,开口笑道:“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今年最时兴的新鲜花儿样。前儿有人求我父亲办事儿,特地拿来孝敬我母亲的。我从中挑了两只颜色素净的给你们拿来。你们孝里的时候戴,既俏丽又不会让人指摘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