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细簌作响,锦年回头,正看见树丛后隐隐站着一个人,愣了下,迟疑道,“小唯?”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似是认命的叹息,纫玉慢吞吞走出来,尴尬道,“锦年姐,我不是故意要偷听。”说罢,像是急于撇清,连忙将手中俩只花环放到她面前,“是想你能帮忙选下,哪个合适,之后,之后她们说你在这里,呃,我是说……”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锦年微笑解围,气定神闲,指着粉绿色那只花环道,“我觉得这个比较好。”
纫玉含含糊糊的应声,终究是不善隐藏情绪。
锦年忍住泪,笑着叹息,“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纫玉抓抓脑袋,走近,笨拙环住她的肩,锦年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终是哽咽,“对不起,纫玉,先借我靠一下。”
纫玉担忧的望着她,“锦年姐,我去找姐姐?”
“不用,不用。”她拦住她,嗓音沙哑,“让我靠一下就好。”
纫玉乖乖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脑袋,“不难过,唔……锦年姐,你不要难过。”
坐了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
“锦年姐,叔叔,安叔叔……当年既然出了车祸,为什么要瞒着你?”
锦年强忍住泪,只是摇头。
纫玉想了想,“他是不是怕你担心,内疚?”
锦年又摇头,笑笑,“不是,他是觉得丢人,死要面子。”
或许,是后悔了,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又或许……他根本是庆幸的,有关那场车祸。
“可是……多疼啊。”
纫玉困惑的眨眼,锦年轻笑,淡淡道,“是啊,疼死他。”
然后,捧住她圆圆的脸蛋,“好了,别想了,今天是咱们小纫玉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不想这些了,嗯?我陪你去选花环。”
红日西斜,薄暮初升,流萤满天,美不胜收。
“苏纫玉小姐,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不管是年轻还是衰老,你是否愿意嫁给你身边的先生,永远爱护他,安慰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神父庄严的颂祷声,朗朗的回荡在灯火通明的私家庄园,台下衣香鬓影,笑语嫣嫣,台上佳偶天成,珠联璧合,一场婚礼,恰到好时光。
“我愿意。”甜甜的声音,甜甜的笑。纫玉看着新婚丈夫,笑靥如花。
“我愿意。”轻轻地,悄悄地。锦年看着杯中倒影,自己的脸,怔怔出神。
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纫玉一样幸运,幸福的。
更多时候……就只能像这样,站在远方凝望,瞻仰,羡慕,并心酸着。
人声鼎沸处,锦年捧着电话,对着某个号码,迟疑着,终是摁下了拨通键。
闭眼,屏息,出人意料的,下一秒,有熟悉的铃声在身边边响起。
手机从手中滑落。不可置信的,她即刻转身,看见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呼吸凝滞,连忙的,她抢身跟上,
“对不起,麻烦让一下。”
“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
人群尽头,视线终于疏朗起来,她却再没举步,慌乱了,急迫的表情也尽数凝固在脸上。不远处……只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嘻哈着打着电话。
呵,又胡思乱想了。是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不是应该忙着交代遗言与世长辞么?
锦年自嘲着笑,她又担心什么。还真的相信么?摇摇头,俯身准备找手机。
刚刚直起身子,没料前方忽起喧哗,锦年刚刚抬眼,只觉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丢了过来,本能敞怀,抬手。馨香满怀。
“锦年,是锦年接到了!”梁唯在不远处冲她挥手,身边有人起哄,吹口哨,“下一个就是你啦锦年!”
“恭喜恭喜啊!”
原来,是婚礼结束时新娘朝下抛掷的花球,据说被砸中的,会成为下一位新娘。
只是,她么?她成为下一位新娘?
忽然觉得好笑,又有点茫然。
站在原地,举目四望,蓦然发觉,欢腾熙攘,热烈沸腾的人群中,同自己一般表情的,居然不在少数。举止狂喜,神色寥落。不知怎得,突然想起一句话,孤单,是一个人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周遭流萤飞舞,长空月色笼罩,如斯圣洁,美丽。
锦年抱着捧花,站在喧闹人群的正中央,忽觉人生寂寞如雪。
拿起酒杯,朝远处那对遥遥示意,仰头,尽饮。
一杯,又一杯。
这一拿起,就再放不下,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迷恋上这种曾经坑的她肠穿肚烂的毒药,极度依赖,并且乐在其中。
不知不觉,神智溃散,意识不清。不知是谁将她搀扶到无人处,又在她耳边絮絮叮嘱:
“完了,又喝这么多,我得怎么和calvin叔叔交代啊。”
“锦年,锦年,你在这里睡会儿,别乱跑啊。”
她翻了个身,觉得很难过,却只想笑。
于是,她就真的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前出现了很多画面,那些……年份久远,记忆深刻的画面。
她看见那年除夕,薄暮,那座断桥那场风雪里,她偎在他怀里,听着他轻轻呢喃,
锦年,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他还说,我不习惯这样依赖一个人。
她看见月前黄浦江边,他迫近她的,隐忍的,守候的唇。
她还看见那晚的狂风骤雨时,脆弱的开口,锦年,我需要你。
当然,她也忘不了,*过后,那通殷殷守候的电话,那片她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衣袂,还有他的脚步……
有什么不对劲么?有什么反常么?
呵,即使是有,她也是无法察觉的吧?因为……只要是他,在她眼里,无论何时,无论如何,一切……皆是好的。
迷糊之中,又是谁突然一声叹息,替她盖上毯子,搬动她的身子。
她很不情愿的睁眼,恰好看见梦中人,他眸子,灿若繁星,就那样宽容镇定的与她对视,眼圈微微泛红。
咫尺间的那张容颜,那样近,那样的近。似乎一抬手,就能碰到一样。
又出现幻觉了啊。就像刚才的那个电话一样。
或者,心有所念,所以所见的人……都像他?
锦年吃吃笑着,抬手,尝试着去触碰。半途,又生生停住。因为胆怯,因为懦弱。
如果,这是一场海市蜃楼,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但是不碰到的话,就不会碎了吧?
假的也好,也好啊。锦年想。
于是,那只手,就保持着那样的姿态,长长久久,僵持着,悬停在半空,悬停那人,那双饱含渴望,留恋的凤眸之间。
果然……是假的啊。
锦年深深叹息,那个人,是不会用这样浓烈这样深情的眼神看自己的,从来,从来都不会。
笑累了,心倦了,手臂忽然就酸了。
下一瞬——
颓然下坠的手腕被握住。
是那样温热,真实的力道。
心跳凝滞,乱了。
曾听人说过,身体,总是比理智更早觉知悲伤。她恍恍惚惚的抬头,脑中尚且一片空白,眼泪却突然开始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情生,天涯咫尺。
缘灭,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