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不知道自己蹲在地上哭了多久,她从肺部挤出来的啜泣声明明很大,可从口鼻处发出来时却好像蚊子一般,可怜兮兮的,仿佛那点凄婉的哀鸣全被细密的雨丝冲掉了。
雨,渐渐大了。
可她头顶上却忽然干燥了。
感觉到一把伞撑在了自己头上,陆语的抽泣停住一瞬,埋在双膝间的头恍恍惚惚地抬起,一双白色的男士休闲皮鞋赫然撞进她眼皮底下,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往上,她看到那只握着伞柄的手,手指细长,指骨匀称,指甲修得整齐干净。
陆语颇有些怔忪地看向男人的脸,浓浓的鼻音里夹杂着惊讶:“梓行,你怎么来了?”
“我下了飞机之后去工作室找你,结果扑了个空。听冯晓冬说你来这儿了,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梁梓行显然什么都知道了。
陆语闷闷地“哦”了声,约莫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她极快地抹干净脸上的泪珠,把湿漉漉的头发掖到耳后,然后双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可人越是在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往往越掩饰不住,蹲久了的双腿酸麻,陆语在站起身的一刹那,狠狠地趔趄了一下。
梁梓行及时伸过来的那只手搀牢了她,他落在陆语身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隐藏着自己的五味陈杂,这个女人到了这个地步都不肯在他面前展现出柔弱的一面吗?
他记得陆语刚从美国回来那会儿,他还能看到她委屈抹泪,可后来那些眼泪就不知所踪了,她只剩下隐忍、沉默,和那假装的坚强。
梁梓行压下满嘴苦涩,把伞又往陆语那侧伸了伸,自己大半个肩膀暴露的雨幕中,他说:“我送你回去吧,别淋感冒了。”
“……好。”
在两人几步开外的地方,撑着一把黑色长柄雨伞的男人就这么僵在原地,止步不前。
胡同里很静,雨落在伞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隐在伞下的那张脸竟比这黯沉的天色更阴翳,唐奕承收回瞬间冷凝的眸光,调头走回轿车,一矮身坐进后座,“开车。”
他这道裹着冰碴的声音震得司机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都颤了颤,而副驾上的宋远早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车子驶离,车轮下的水花被飞快地溅起,又淅淅沥沥地飘散下去,唐奕承的神色越来越冷,落在玻璃窗上的冷硬侧影被雨珠切割的支离破碎。
七年前的纽约,他就是这样看着陆语跟那个叫梁梓行的男人走掉。
七年后的今天,亦然。
何其相似的情景再现,唐奕承在片刻前对陆语生出的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甚至让他在那一瞬间的恍惚中生出错觉:他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是不是太狠了?
可此时,他所有的不忍和迟疑全都生生地湮没在胸腔翻滚的愠怒中,湮没在从车窗外掠过的蒙蒙烟雨中……不留一丝痕迹。
唐奕承位于b市的寓所是一幢崭新的美式别墅,年逾五十的老管家却不是新的。唐奕承骨子里是个念旧的人,秦叔在纽约就是他的管家,跟在他身边有些年了,这次他回国索性把秦叔一起带来了。
见唐奕承冷着脸回来,秦叔躬身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他脚边,没有多说什么。唐奕承扯掉领带,踩着大理石楼梯进到二楼的主卧,就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个医药箱。
每到雨天,秦叔都会把医药箱摆在他床头。
唐奕承解扣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的左臂因为肩胛处传来的那阵隐隐作痛而僵在半空。他感觉到一种类似于旧伤复发的痛,从肩胛骨一寸一寸地蔓延至心脏,不是那种锐痛,咬一咬牙就能忍过去,而是那种老伤留下的钝痛,就如同爱过一个人后因她而生的疼痛。
如附骨之疽,细密又绵长,挥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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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语的摄影工作室距离陆家老宅不远,十来分钟的车程。工作室的规模不大,坐落在一套普通的商住两用楼内。复式结构的房子客厅被改造成摄影棚,楼上另有暗室和两间卧室。为了节省开支,她和冯晓冬就住在工作室里。
梁梓行把陆语送回来时,冯晓冬正趴在电脑前修片,见状她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帮忙把陆语扶上楼。
陆语是真的累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榨干了,淋过雨的脑袋里仿佛被人塞进了铅块,沉得抬不起来。接过冯晓冬递过来的干毛巾,她往头上一裹就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