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是一件如此冗长无聊的事。每天行军,赶路,风尘仆仆。半个月后,jūn_duì经过三清县,稍作停留。封不染一行人在驿馆落脚,衙门里的官员和县上的豪绅络绎不绝登门拜访。
赵永昼靠在院子外的梨花树下,默默的看着驿站门口的豪华马车和仆从满堆。
算一算,已经四年了。四年前,他作为囚犯被押到这里,也是站在这里,等候着封不染的大军出发。那个时候他还是踌躇满志,心里想着马革裹尸,报效国家。而今天,他的心境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功名利禄忽然不那么重要了,他重活一世,活到现在,再次失去了方向。他迷茫着,转身朝城外走去。
“张大人,怎么了?”从轿子里下来的县官看着停下来的张玉明。
张玉明皱着眉看着梨树下离开的青年,“难道真的是他……”
“你说谁?”这县官是新调来的,忙着来巴结大元帅,期待着有一天能升官发财。但传言中封不染油盐不进,见一面已是难上加难,打听到以前张玉明跟封不染有打过交道,便死活拉着张玉明来驿馆。
“是不是那位白将军?”县官眼睛一亮,追随着张玉明的视线望去。“是哪一位哪一位?”
白五的名声自然是早就传回了三清县,人所共知,甚至让白五的生父白长汉去县衙里当差也是这位县官一手策划的。他这次的原意是想带着白长汉前来找儿子,但是被张玉明阻止了。县官追问缘由,张玉明只说白将军与生父关系不太融洽。
“咱们还是快进去吧。”张玉明对县官说。自然是拜访元帅更重要,那县官笑眯眯的携着张玉明进了驿馆。
由于只有半天的停留时间,赵永昼直接抬步去了白村。走在路上,有些人像是认出了他,却是不敢靠近。在战场上呆久了的人,身上都自然而然的带着肃杀之气。他之前在念一的信中得知,白长汉进了衙门当差,县衙在镇上给他配置了房子,但白氏并没有跟着去,仍旧只住在白村里。这里面的缘由念一没有提到,赵永昼大概也知晓。他这次回去的目的一是为了看望白氏,二则为了翠玉。师兄曾经说过翠玉被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现如今师兄去了,翠玉也没了消息。
破旧的房屋,院子里养着几只鸡,紧闭的堂门前摆放着锄头和镰刀跟两个沾着土的撮箕,看样子主人应该是去地里做农活了。赵永昼皱着眉在院子外站了一会儿,没多久,一个头发半百的女人从田间小路上慢吞吞的走来,弓着背,背上背着一背篓的柴。
很显然白氏的日子过的并不好。赵永昼压下心头对白长汉的怒火,他很想走上前去,但又怕吓着了白氏,只能站在原地。喉头哽了又哽,发不出半点声音。
抬起头看见院门外站了一个陌生小伙子,白氏竟是一愣,没认出来这是谁,却也对陌生人身上的那股子肃杀之气退避三分。
“你找谁?”白氏畏畏缩缩的问。
赵永昼心如刀绞,他克制着情绪,努力的想挤出一个微笑。他不想吓着她,可是他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难道你是……小五?”白氏忽然问出声,有些激动。
赵永昼垂下头,半晌又抬起头,微笑:“娘。”
“真的是你,小五。”白氏颤巍巍的走过来,赵永昼连忙走上去将背篓取下来接过,扶着白氏往院子里走。
“他们没人告诉我你今天回来啊。哎呀,看我,啥都没准备。肉也没有,我,我去给你杀只鸡。小五,你先坐。哦,你渴了吧?我先去给你烧点热水。你坐啊。”白氏一下子忙碌起来,赵永昼注意到她的脚有些问题,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白长汉这个老东西,凭着他赵永昼的战功在镇上坐享其成,却将他的亲娘抛在这里孤苦无依。一想到这里,赵永昼怒其不争,却也哀其不幸。说来说去,生活艰难,众生百态。
“娘,你先别忙。”赵永昼拉着白氏在椅子上坐下来,她想站起来给他烧水,被他稍稍用力按住。“我现在有了战功,等我回京城,圣上就会给我加官封爵,赐府邸。你先去镇上住着,等我回来接你。以后……你就好好享福吧。”
白氏落泪,连连点头,握着赵永昼的手,不住的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儿孝顺,娘一直知道。”
“娘,你知道翠玉在哪儿吗?”
白氏一下哭出声来,哽咽着声音道:“她前几天生了,躲在隔壁县,你二姐在那里,但也不敢经常去看她。陈家的人要打死她,我们都没法子……我昨天悄悄去看过她,人还在坐月子,憔悴的没个人样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快黑了,想到这些事情,赵永昼扶起白氏,说:“走,咱去接她回来。”
白氏有些犹豫:“可是陈家的人……”
“没什么可是。”赵永昼说:“我现在回来了。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两人趁着夜色出发。白氏的脚不好,赵永昼便执意背着她。选了一条近路,然则也是翻山越岭,到了地方,已是深更半夜。那房屋低矮潮湿,比白村的房子还破烂。坐月子的女人住在这种地方,想也十分不忍。赵永昼敲了敲门,屋里没动静。
白氏说:“她是睡着了。”
赵永昼又敲了几次,翠玉醒了,却很警惕,不敢出声。
“玉,是娘。快开门。”白氏在屋外喊道。
翠玉这才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出来开门。打开门猛的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以为是陈家的人派人来了,吓得她尖叫一声,赶紧关上门。
白氏连忙说:“翠玉别怕,这是你弟弟,小五啊,是小五回来了。”
翠玉这才打开门,露出惊恐未定的脸,眼窝深陷,苍白着脸看着门外的男人,“小……小五……”
“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了。”赵永昼柔声道,他对眼前的女人满是怜惜。
翠玉先是张了张嘴,整个人完全愣住了。赵永昼上前拥住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学着记忆里封不染的语气:“别怕,我回来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翠玉呆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最后慢慢的流出眼泪来,不敢大声哭,怕吵醒孩子,便忍着哭,身子一抖一抖的。白氏说:“快别哭了。你还在坐月子呢,当心以后眼睛瞎。”
翠玉这才收住。赵永昼问翠玉这村子里有没有哪家能够送他们去镇上,“我明天一早必须要回京,现在得我就得送你们去镇上,到时候我会让人照顾你们。”
白氏想了想,说:“李老六家应该可以帮忙。咱们去找他。”
赵永昼让翠玉收拾收拾,抱了孩子,三人直接去了李老六家敲门。农人三更半夜被吵醒自然没有好话,但一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赵永昼,立刻就噤声了。赵永昼也不多话,拿出一包碎银子,那还是中午出来前封不染给的零花钱。
“找几个人和两顶轿子,我要马上去柳镇。”赵永昼开口说道。
李老六打开那布包一看,眼睛立刻发了光。再一看赵永昼和他身后的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便明白了。瞌睡也醒了,点头哈腰道:“您等等,我这就去叫人去。”
“要快。”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