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帐里不止云衡一人,旁边还有徐漠和封寻。老虎一下子冲上去咬人的时候,徐漠吓得丢了手里的药滚到角落里,封寻蹭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云衡身形极快,他闪到一边,素白的衣袍纤尘不染。眉心红印轻点,唇畔挂笑:“看把你急的,急吼吼的冲上来,这下你去替他换药好了。”
禅心把人床边的人全部赶走后,跳上去长身一横,躺在上面谁也不准靠近。
云衡逗它,它就一直咆哮,惹的急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赵永昼睡的很深,梦里的景色变了一处又一处,一年又一年。他梦见很多人,过去的他们,现在的他们。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在过去还是未来。在魔岩门里,他确实觉得自己又死了。当时心里强烈的想法却不是怕死,而是孤独。他又一次孤独的死去,在深夜里,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他梦见自己走在通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上,路的两旁开满了铺天盖地的曼珠沙华。赵永昼停在路边,看着那些红得滴血的花朵,前后左右没有一个人,全是亡灵。他站在路口等了很久,也不知道在等谁,只觉得心里沉沉的,快窒息而死。
然后他放声大哭,空旷的寂寞的通往死亡的路上,只有无边无际的潮水,黑暗。
梦到了这里,赵永昼被推醒了。他张开泪蒙蒙的眼,依稀看见晕黄的灯光下一道身影坐在床前,书卷摆在一旁。那人容颜真实,穿着浅白色的单衣,因夜露深重,外面还披着一件苍青色的袍子。
赵永昼眨了下眼,眼中的泪挤出来了,看清了这人的脸之后,虽不再哭喊,泪却是流得更凶猛了,一股一股的往外倒,好像水库似得。
封不染先是被吓了一跳,当下第一个反应是要站起身去喊云衡进来看看。刚才帐篷里乱成一团,怕打扰到白五休息,封不染索性将人全部赶出去,自己则拿了一本书坐在白五床前打发这一个深夜。
刚要站起身,白五的手便挪过来,紧紧的揪着封不染的衣袖。苍白泛皮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封不染还是听见了那两个字:别走。
封不染松了半口气,重新坐下来,问:“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永昼轻微的摇头。
“饿了吗?”封不染端过一旁方才侍从为他准备的羹汤,又将枕头垫高些,舀了半勺递到少年嘴边。赵永昼原本是不想喝的,架不住封不染的好意,只抿了几口,再怎么劝也不喝了。
封不染将碗放到一边,伸手探了探赵永昼额头的温度,“还有些发烫,你先睡会,我让他们熬药来。”
赵永昼不想喝药,也不想睡觉。他怕一闭上眼,四周没有一个人的那种恐慌。
“元帅。”赵永昼沙哑的开口,寂静的深夜里少年的声音低沉,“我做了梦。”
“什么梦?”封不染问。
断断续续的,乱七八糟的,赵永昼东一句西一句,连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什么。但封不染神态专注,听得很认真。少年的恐惧,孤独,迷茫,痛苦,都尽收眼底。
赵永昼说的很慢,说一会儿还要歇息,眼看着又要睡着了,可是却挣扎着,怎么也不肯闭上眼。
其间封寻端药进来,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又忍受不了般的离开。封寻忽然发现,白五的眼睛里,好像只能看见叔父一个人。而叔父对白五,格外的好:白五说话的时候,叔父就温柔的看着他,白五忘记要说什么停顿下来时,叔父便将吹凉了的药递道白五唇边,哄着让他喝下去。
这样的两个人,竟让他完全融入不进去,最后只能憋屈的离开。
静和在帐外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就走。封缓刚从前面过来,正奇怪封寻怎么丢了魂的样子的,此刻又见静和手中端着的补药,迎上来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又不进去?”
静和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不……不进去了。”
说着便急急地往前走,走了一两步脚踩着裙裾,身子一歪手上的药全倒在了地上。封缓连忙扶住,又拉过那被烫红的手细细轻吹,却见静和神态麻木怔然,根本不知道疼似得。
封缓站起身直接走向行帐,被门口的侍卫拦住:“小姐,大人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请回吧。”
“哦?叔父是在里面金屋藏娇了不成?我今儿还非要看看里面是在搞什么鬼,把一个两个都吓的变了一个人。”说着就要进去。两个侍卫阻拦,一时在帐前大吵大闹起来。
这时帐里传出声音,“让她进来吧。”
原本以为封不染是会生气的,说实在话,封家的小孩没有哪一个不怕这个男人的。他既是家主,是整个封家巨大产业链的继承人,还在朝廷中身居要职,是封家的顶梁柱。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发脾气,可是封缓的记忆中隐约有那么几次,封不染的样子是十分可怕的。
听见里面的声音,封缓顿了顿,轻轻掀开帘子走进去。
封不染坐在桌子前看书,白五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封缓还不死心,走进几步细看,白五睡得很熟,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大半夜不睡觉吵吵什么。”封不染开口训斥,声音却很低缓,几乎算得上阴柔。
封缓突然打了个冷颤,她飞快的瞟了一眼封不染的眼睛,那双眼睛像子夜的天空,从最深处折射出几丝寒星的亮度。
“我、我就是来替郡主看看白五,他没醒我就先回去了。”封缓说完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