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当然是背着宁小蛮说的,因此肆无忌惮之极,“当年红胡子马踏白山,抢压寨夫人的时候不也是直来直去吗!再烈的黄花大闺女一看到九环大砍刀搁到脖子上,就只能傻眼啦!红胡子凭的是啥?一是狠,二是猛!说来也奇怪,狗剩你是跟谁学的这一套哩?那女娃确实长得标致,嘿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老子年轻二十年恐怕也得动心……唉,就是可惜俺们家小蛮啦,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宁老五越说越不像话,惹得几个嫂子操起笤帚,一场大围剿追到鬼哭狼嚎。赵白城却并不在意,论好看的话,十里八乡都知道宁屠子有个水灵灵的女儿。赵白城虽然对审美方面颇为迟钝,但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小蛮绝不输二宝的“小媳妇”半点。二来在他心里,除了宁小蛮之外,压根没有第二个同龄人存在,那女孩长成什么样又有个屁关系?
赵白城很想找个办法,好问问那些虫子,女孩柔弱的表象下究竟掩藏着什么。前所未有的威胁感让他坐立不安,仿佛一头领地遭到闯入的兽,光是凭借那股陌生气味,就已经明白自己正陷入在危机之中。
“她也知道我不是正常人吗?”赵白城每当想到这一点,呼吸总会变得急促。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宁小蛮担惊受怕了几天,见赵白城还是跟以前一样,多多少少放了点心。两人整天形影不离,有时宁小蛮烧好火锅,端到宁老五家中,吃吃笑笑时间过得飞快。宁老五就算对着宁老大,也有顶嘴犯横的时候,唯独看到宁小蛮才算彻底服帖,正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的老话。有小丫头在场,什么红胡子黑胡子之类的玩笑自然被宁老五忘得一干二净。唯独一次喝到微醺,他感叹二宝那长相活像是出生时被驴照脸踢了七八十脚,却照样能早早就备个童养媳在家里,而且还是个那么标致的女娃,所以说这人还是得投胎投得好。
“她是很好看啊!”宁小蛮居然同意,而且还满脸羡慕的模样,“真白净,看着就招人稀罕。狗剩哥还好意思欺负人家!那是女娃哎,真是的!”
宁老五跟赵白城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让她胳膊肘往外拐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见宁小蛮天真烂漫,连醋都不知道吃,清醒过来的宁老五暗自松了口气,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管好自己这张臭嘴,以免突遭横祸。
真正的横祸在正月初七那天悄然降临,而被卷入祸事的却并非宁老五。
宁小蛮照例起得很早,照母亲的吩咐,捧了装满热包子的电饭锅,给爷爷奶奶送去。两位老人身体依旧硬朗,住在祖屋里不愿挪地方,无论宁老大等人怎么劝说,都执拗如故。
这个点赵白城应该还在被窝里赖着,据说他每天晚上都会溜出去,也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经常三更半夜才回家,满身大汗像刚干过苦力似的。宁小蛮经过这两人的狗窝,本打算送些包子进去,想想又不忍心把赵白城吵醒。祖屋在村口那边,她快要走到时,远远看见几个人从村外狂奔而来,脚下雪泥飞溅,裤腿上全是点点污痕。
“站住!”一群穿警服的汉子正在后面追赶,其中一人抬了抬手,空中突然腾起青烟。
“叭”的一声传入宁小蛮耳中,有点像摔炮的动静。距离不到几米的牛栏土墙上,雪渣炸得老高,让她吃了一惊。
是枪!
宁小蛮看过不止一次大人玩火铳,但眼下警察用的手枪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那些警察穷追不舍,正要再向前面几人搂火,却发现宁小蛮站在几十米开外的路中央,不得不垂下枪口,挥手吼道:“小丫头,快跑!快跑!”
没等宁小蛮迈步,逃的那一方已经到了跟前,其中一人探出大手,将她猛的拎了起来。
“来啊!想靠我们几个升官发财,我先把小家伙的命送了!”这人不慌不忙地转身,从腰后也抽出了一把乌黑铮亮的手枪,顶在宁小蛮头上。
宁小蛮又惊又怕,电饭锅失手滑落,冒着热气的馒头滚了一地。
宁家人听到消息赶来后,双方仍在对峙中,许多抄着家伙的牯牛村村民早就把地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碍着真枪实弹不敢妄动。
“爹,他们就是去书记伯伯家卖小孩的坏人!”宁小蛮看到父亲出现,立时叫道。
“记性挺好啊!”抱着她的平头汉子冷笑了一下,神情镇定无比,“都别过来!老子可不在乎拉几个垫背的!”
“蒋峰!除了放下枪投降,争取宽大处理,你没有第二条路……”警察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向天连开三枪。
对峙双方人人手中都有火器,本就处于枪口互指一触即发的局面,这三枪几乎导致乱战。好在警察这一方的领队人物大声约束部下,这才避免了事态失控。
那个叫蒋峰的平头汉子却在笑,一口牙洁白,“别跟我扯没用的,拿着枪操人,放下枪被人操。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警察有十多个之多,都不是煤矿派出所的,邱大嘴并不在其中。为首的警察一口南方话,却有着南方人罕见的高大体格,满脸络腮胡看上去很是威猛。他显然留心到了宁小蛮刚说的那句话,看了眼宁老大,问:“你是小姑娘的家长?去把那个什么书记叫来!”
宁老大到场后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没动,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挟持女儿的蒋峰。旁边宁老二转身奔向罗广海家中,没多久便把人直拖了过来。
蒋峰仿佛置身之外,半点也不着急,任由众人折腾。他身边几个同伴都剃着平头,体格精悍如豹,面对警察竟毫不畏惧,跟村民们以往见过的人贩子大不相同。
罗广海正在奇怪怎么宁老二突然变成了疯狗,到了地方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蒋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被这帮穿狗皮的从外面撵回来了。”蒋峰咧了咧嘴。
罗广海明白惹上了大麻烦,心中叫苦不迭。这几人当初找上门来,说是朋友介绍,知道他家想买个女娃,便来送货。罗广海一听报出的价钱实在低到离谱,那小女孩又生得清丽绝伦,不免动心。现在他才确定一开始那点疑心实在是应该大疑特疑——哪有清一色壮年汉子来贩小孩的?这年头又哪有人贩子敢带枪跟警察对着干的?
“好兄弟,有事慢慢说,你可不能害了哥哥啊!”罗广海见那些警察目光似剑,不由把心一横,向前走了几步。能不能劝动悍匪先不说,这当口自己要是不拿点态度出来,以后别说是乌纱帽,指不定还得去坐牢。
“**他大爷!谁敢绑俺们宁家的人!”宁老五咆哮如雷地从人群外挤进,手里赫然拎了杆火铳。被两名扑上的警察别肘缴枪之后,他拼命挣扎着瞪向蒋峰,狂吼道:“你***要是敢伤小蛮一根头发……”
一声短促沉闷的枪响打断了宁老五的吼声,正在不断赔笑的罗广海也同时闭上了嘴,而且是永远闭上。他的右眼多出了一个血洞,后脑勺被弹头绞出半个巴掌大小的缺口,一股小型喷泉般的血肉喷出老远,哼都没哼当即软倒。
“我从来都没有兴趣伤别人的头发。”蒋峰出枪即收,淡淡地回答。
怀中的小女孩似乎已经吓得傻了,既不哭,也不叫。蒋峰满意地扫了眼陷入死寂的人群,跟着便看到了那个刚刚从大人身边钻出的半大男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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