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城如今已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上绝大多数肌腱作出自己想要的精准反应,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眨上一次眼皮。宁老五早已是眼泪花花,全靠一口恶气在强自支撑,正到了即将崩溃的节骨眼上,余光突然瞥见宁小蛮出现,顿时狂喜无比,转头拼命眨了几下眼,粗声抱怨道:“小祖宗,我明明就要赢狗剩了,你跑来干啥?!”
宁小蛮知道他向来为老不尊,跟赵白城没大没小,嗔道:“五叔,你又在欺负狗剩哥。我爹拿回家的狗肉,我烧好了拿来了。”
“这火锅是你做的?”宁老五呆住,身后赵白城也同样有着惊恐表情。
宁小蛮见两人如此,眉梢渐渐竖起,“怎么,不想吃吗?”
“啊哈哈哈哈,我宝贝侄女亲自下厨,哪还有个不吃的道理!”宁老五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道,“狗剩,你小子还不去拿酒!多拿点,整坛抱过来!难得小蛮高兴,咱们今天可算是有口福啦!”嘴上马屁一个接一个,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待会儿大不了多灌几碗酒,装醉拉倒。
赵白城却不愿糊弄小蛮,战战兢兢夹了一筷子狗肉吃下后,半天没有动静。宁老五正在实施计划,空口连干了三大碗酒,见他如此不免大为心惊,把空碗竖起挡在面前,屏息静气地观察动静,就仿佛对方随时会爆体而亡。
“好吃不?”宁小蛮骄傲地问。
赵白城长吁了一口气,咧嘴一笑,筷子再没停过。宁老五看得奇怪,也忍不住弄了块肉吃,随即脸色大变,笑得连下巴都掉到锅里,“我的老天爷,可把我吓死了!小蛮什么时候学成的手艺?这比我嫂子做得还好吃啊!”
“我练好久啦,烧菜就跟念书一样,没有一步登天的事。”宁小蛮笑吟吟地坐在赵白城身边,给他掰开大蒜,放在面前。
“嗯嗯……”赵白城吃得正香,头也不抬。
母亲曾说过,做完饭看着父亲在那里狼吞虎咽,心里的滋味最满足最舒坦。宁小蛮此刻多少能体会到类似的情绪,想到赵白城学习成绩一直上不来,前几天还被胡金花堵在路上结结实实地嘲讽了一番,笑容渐渐黯然。
“总会好起来的!”她握着蒜瓣,用力到像是要把决心也揉进去。
赵白城并不知道小丫头有着烦心事,正如他不知道下一次特殊交易何时到来。随着虫子的沉寂,对于鲜血的渴望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每当夜间重拾那些扭曲动作,聆听着骨节被自己扯到脱臼的噼啪声响,他总会有着一种特殊的感觉,对第二天的到来充满忐忑。
就仿佛在丛林中日复一日磨砺爪牙的野兽,戒惧着那个广阔而未知的世界。
鞭炮的声声炸响迎来了年关,牯牛村家家户户贴起门联,小孩子三五成群在雪地中疯跑,将无忧无虑的欢笑洒在村子的每个角落。
赵白城穿上宁老大夫妇给买的新衣,兜里揣着宁老五给的十大块压岁钱,志得意满,在院子里堆了个老大雪人。宁老五身为“猪师”,这十块钱包得未免寒酸,赵白城却知道他是在报一箭之仇,毕竟当初自己给他分赃时也拿的同样数目。
有钱总比没钱好,赵白城毫不生气的模样让宁老五大失所望,骂骂咧咧找几个兄长推牌九去了。自家人赌钱当然不叫赌,有前车之鉴在先,宁老五死活不肯带赵白城上桌,说他上辈子必定是赌鬼投胎,真要是摸起了牌九,只怕所有大人的兜底都得输个干净。
赵白城只得带宁小蛮出去放炮,摔炮砸完点二踢脚。雪地上扣个破碗,炮仗往下面一塞,引线“嗤嗤”点燃后很快就是两声巨响,碗片炸得半天高。
宁小蛮向来胆大,拿着赵白城给她的半截蚊香,玩得兴高采烈。两人手牵着手,正打算去找个猪圈捣蛋一回,赵白城忽然想起某事,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个蝴蝶结发夹递给小蛮,“送给你。”
“啊?”宁小蛮瞪圆了眼睛,冻得通红的脸蛋上全是惊喜,“狗剩哥,你哪来的?”
“去镇子上买的啊!本来想买衣服给你,可又不够钱。”赵白城没好气地回答。
宁小蛮皱了皱鼻子,扮个鬼脸,“谁让你花钱那么厉害!就为唱歌那事,跑去给老师送了两千块,我都气死了!妈妈说男的身上不该放太多钱,反正我是不会心软的!”
赵白城跟她争论从未赢过一次,只得扮哑巴。
“狗剩哥,我也有东西给你。”宁小蛮呵了呵手,拿出那只竹节小人时,颊边红得更厉害,“我自己做的……果果、阿布、小狗剩都在我那里,这个是小小蛮,放在你这里。你去我房间做作业的时候,就让他们在一起玩,好不好?”
小人很小,也很丑,粗糙的刀痕显然是费了很大力气,竹纹上隐约还留着一点血渍,应该是宁小蛮不小心划破了手。竹节并不好雕,赵白城不确定她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才能把眼前的小玩意做出这个模样来。拉了拉串绳,纽扣手脚啪啪作响,小人的模样显得很滑稽,他不禁微笑起来。
“跟你……”赵白城本想逗她,说句跟你好像啊,但前两个字刚出口,已像是被刀刺一般霍然转身。
不远处,铲过雪的土路上,几个陌生汉子正从村口方向缓步而来,片刻后进了罗广海家的大院。他们带着一个女孩,跟宁小蛮差不多年纪。她生着一张瓜子脸,面容清丽,肤色极白,即便在这漫天满地的冰雪中,也白得让人心生怜惜。
在跟着那些人走进院门时,这女孩转过头来,远远看了赵白城一眼。
黑眸如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