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出去看看吧。”萧阑已经几天都躺在床榻之上,无气力动弹,今日似是精神好了些,但却仿佛更似最后的回光返照般。萧阑这几日昏睡的时间比醒来的时间要长得多,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呼吸羸弱得似是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断了口气似的。
“好。”楚凌自然是答应的,他为萧阑披上了一件厚重暖和的裘皮,然后将萧阑抱出了屋外。
萧阑此时已然毫无气力去反驳楚凌,只得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紧紧搂抱在怀里。
他转过头望着那大片的梅林,他仍记得三月初的点点梅红,漫山遍野徐徐绽放,盛放到极致,芳香四溢,美不胜收。而如今满眼的梅花雪,花开花落,注定要经历韶华胜极后翩然零落的美丽。
萧阑抬眼看着楚凌的侧脸,美好得让人晕眩,没有了冰冷的疏离感,有一种宁静淡泊的感觉。白皙的肌肤折射出斜阳澄金的色泽,眉眼如墨,鼻骨的起伏精致得恰到好处。时光静静从他的眉眼游走而过,却无法留下丝毫痕迹,就是这样的温良缱绻。
这般的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到萧阑的左胸口泛起了死死苦涩和疼痛。
明明早已料想到今日,萧阑的内心仍旧翻涌起一阵无法按捺的悲伤与不舍。
萧阑缓缓仰起头,双手环住楚凌的颈脖,他轻轻地吻上了楚凌的眉心。一个个细碎的吻沿着楚凌的眉眼和鼻梁往下,最后印在了楚凌的唇上,舌尖轻松地撬开了他的牙关。萧阑炙热的气息亲昵地轻触着他的鼻尖,而楚凌也很温柔地与萧阑缠绵悱恻的唇舌交缠。
“云疏今日来过?”萧阑轻喘着,靠在楚凌的肩膀上问道。
“见了你之后便走了。”楚凌轻抚着萧阑柔软的发丝。
“青城门如何?”
“都好。只是少门主年岁尚小,门内众人照料时自然有些心力不足。”
萧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也不知楚凌用的是什么法子竟让楚旬天又纳了一妾,这般年纪竟还生了个儿子。每每想到楚旬天被抛在青城门里,拉着一个黄毛小儿的手在堂厅里苦大仇深地处理事务时,萧阑都忍俊不禁。
“这般算来,我与那幼弟竟差了三十多岁。”萧阑不禁感叹自己果真是老了,“想我那时见你时,你也才不过十五,呵,小崽子。”
萧阑想起了这个称呼,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明明已是十年之久前的事,但如今萧阑却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曾经的一格一幕。
初见时楚凌的冷漠深沉,对他总是少言片语,倔强固执地像是一块冰冷的顽石一般。
再后来,月下习武练剑,生辰水岸花灯,中秋月圆月饼,还有那楚凌被夜色柔和的眉眼。
其实这世间本就阴晴圆缺,阡陌纵横。
最圆满也不过十五岁的楚凌身边有着萧阑,而十年之后,他依旧在楚凌身旁。
“我也记得。”楚凌勾起浅浅的笑意,“那夜初春寒冷,我身体不适无始终法入眠。而后我便听到有人解锁的声音,不知是谁深夜竟还会到我这偏僻粗陋的柴房里来。然后,我睁开了眼——”
“却熟料,一见师兄,误了终身。”
萧阑的身体微颤着,相知相守,相伴相依。明明才不过五年时光,萧阑却觉得与眼前这人已经相守了一生漫长的岁月。仅仅只是像现在这样相握着手,就恍若已经度过了天长地久。
但他还是觉得不足够,他是真的想要与这个人携手共度,白头偕老。
守的一片素时年锦,厮守一生。
“别哭。”楚凌感觉到萧阑的颤抖,指尖抚上了萧阑的脸却触碰到了温热的眼泪。他空洞的眼里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温柔地拭去了萧阑脸上的泪水,“我陪你。”
“不管是去哪,我都陪着你。”
萧阑抬眼望着楚凌漆黑的双眸,即便这人眼底见不着任何的光彩,他却恍若要溺毙要载人温柔的眼瞳之中。萧阑点了点头,眼泪愈发不知不觉地夺眶而出,身体轻颤。
“真是,美丽的景色。”萧阑的声音哽咽而又低哑。
斜阳似火,半个天空都是橘红色的,大团大团的彩霞飘在天上,渐变的红晕氤氲着最美的光芒。梅花似乎也被太阳的金红色光芒染得更加娇艳,团团簇簇闪耀着淡淡的金辉,却又在风气之中如雪般肆意翩然纷飞,让人花了眼,又迷了心。
曾经的萧阑希望所有的一切在时间长流里分离淡去,而今日,却在漫天梅雪里尘埃落定。
“那我与师兄明年还在此处赏梅可好?”楚凌的指尖缠绕着萧阑的发丝,丝丝缕缕恍至心尖。
“好。”萧阑低垂着眼,嘴角泛起一个浅淡的笑,“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萧阑左手上的墨色花纹又有一片花瓣悄然零落。
那两个相拥身影就那样安静地停留在那木屋小筑前,望着落日的余晖浸透着落英繁锦。萧阑宛若至宝地被深爱着他的人紧紧搂住,他们似是一起停留在了世界的尽头。
“师兄?”楚凌轻声地问了出来。
凉风起伏,落花翩然,却没有了那人微弱的呼吸声。
楚凌的身体颤了颤,而后伸手从一个白瓷瓶里拿出了一枚药丸咽下。他把头轻轻抵在萧阑的头上,唇角微抿,握紧了他垂下冰凉的手,摩挲着他纤细的指骨。
“你去哪儿,我都陪得。”
他闭上眼柔声地说着,一句话恒古一般绵长,像说了一辈子。
春日的斜阳渐渐落幕,最后的余晖为这相依相偎的两人镀下了不朽的金辉。
融化在黄昏下,那是一路守候的彻骨温柔。
相怜相念倍相亲,拾景拾情倚斜阳。
一生一代一双人,浮生流年,静赏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