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有个人一直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轻抚着她的背脊。她原本以为是阿爹回来了,可仔细一看,又不太像。那人的脸虽然隐藏在阴影中,给人的感觉却有些清冷。就在她快要沉溺在这种宁静的温柔中时,那人忽然一剑刺进了她的胸口。阿苒惊恐万分的望着他,只见他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自己道:“少自以为是了,你不过是我用来进阶的工具而已,利用完了,自然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少女猛的从梦中惊醒,她的胸口还在怦怦的跳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喘息着睁开眼,自己仍然在那个山洞里,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阿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她记得自己原本是趁着何意出去时将衣裳风干,之后的事就迷迷糊糊不太记得了。现在不仅身上的衣裳完好,就连身下都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由男子外衫铺就的床褥,边上还放了一只古朴的药箱。
那标志性的雪白让阿苒一眼就认出这是何意的衣裳。
但何意又在哪里呢?
……
何意此时正走在返回山洞的路上。涂御医面色灰败的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道:“跟你说了,她旧伤未愈,人又太过疲惫,陡然放松之下导致邪风入侵,不是什么大病,最迟一天肯定会醒。让你直接送我下山,非不听,一定要等她醒了才行。你自己年纪轻轻,一天不吃饭没事,我老头子可挨不住,要不是我拿你那个小情人做挡箭牌,说不给她弄些吃的会伤了腑脏,只怕现在还在山洞里饿着哆嗦哩。”一想到他费了多少口舌,又是比划又是在地上写字。弄了半天却还是这么个结果,涂御医就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只揉了揉自己僵直的腰板,小声嘀咕道。“明明一个人就可以出来寻吃的了,为什么还要拖上我?不就是不肯让我和她独处么,你也不想想,我都一把年纪了,对她还能有什么想法不成?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未必动弹得了啊。”
何意当然不会理会他。经过涂御医的磁石吸附与针灸活血,他身上残余的阳针已被悉数拔出,四肢的迟钝与麻痹也渐渐消退,唯独听觉始终没有好转。涂御医自己也束手无策,他不过只是个负责涂抹毒药的,就是解药也是按着人家给的方子进行调整。具体里面涉及了哪几种毒素,这么多年了他想破脑袋也没验出来。
这明华针虽出自神秘莫测的巧匠宗,但其上所附着的针毒却来自传说中的药王谷。提起这药王谷,就不得不提起千里送药这一节。当初太后曾一度病危,太医院上下竭尽全力抢救了三天。也只能跪在皇帝面前垂头丧气的说臣无能,臣有罪。太后回光返照的时候,都准备给皇帝交代后事了,谁知药王谷忽然来了人,说是三个月前圣寿节太后露面时,他们谷主路过京城正好看到了,心知太后凤体欠和。不出三月必有大劫。但那时太后并未发病,看起来也还康健,谷主不方便出面,只在三天前命人带着药王谷的令牌千里送药。结果这一剂药下去,太后精神就立即抖擞了,头也不疼了。脸色也好了,这他娘的简直比神仙还灵验,想不服都不行。可惜当时涂御医还远在桓家,无缘亲眼得见。此番随南康回京,他特地抽空去拜会了当初太医院就职的同僚。大家说起这段公案,皆是感慨万分。如今都已过去了十多年,太后她老人家依旧活蹦乱跳,倒是皇帝眼看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败,命人四处寻访药王谷未遂,只能转而求仙问丹。若他老涂有那本事能分析出针毒,早就被皇帝奉为上宾供在太医院里吃香喝辣了,哪里还用低声下气的去伺候桓家那一大家子人,更不会这么倒霉的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连他老人家在山洞里想要小解,还得求着何意带他出去。那何意看起来像是冰雪堆成的人儿似的,下手可是真不轻,拎着他就跟提着烧鸡一般,扔他出去连眼都不眨,他老涂岁数都可以当他爷爷,那孙子就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有了三眼狐猴那伙响马翻脸不认人的经验在前,涂御医不得不早早替自己做好打算。之前他在给何意吸附阳针时特意留了一针,趁着针灸的机会将阳针递进了他的肩井。此处穴道看似不起眼,于肩肘活动却至关重要,若是对方想要过河拆桥,他就让他痛苦一辈子。除非何意永远不用那条手臂,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阳针会随着他手臂的活动不断深入他的肌理,动得越多就死得越早,直到那家伙再也无法举起长剑,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横!
涂御医正想着得意,忽然背后一痛,一枚羽箭直接透胸而过。涂御医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重重的倒了下去。何意虽然无法听见声音,但好歹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他身经百战,连头都没回便察觉到了不对,当下足尖一点,纵身跃起。只见三枚羽箭破空而来,正齐刷刷钉在他脚下的土地上。
……
那刘信毕竟还是有点小聪明,他得知姚老三叛变后,很快便猜到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山下布置有眼线。如果是他,明知道下了山随时可能掉进对方的埋伏中,他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冲下山去。对方敢趁夜火烧山寨,必然是做好了周密的部署,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同样都是深山里长大,阿苒能想得到,他自然也能想到。
刘信在鱼肠山上埋伏了一天一夜,总算发现了何意两人的踪迹。只不过何意此时脸上并没有佩戴人皮面具,跟在他身边的也不是阿苒,而是涂御医。刘信本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可刘柏山对他已经十分失望,此行必须要速战速决,至少要先抓住一两个送回去安安寨中兄弟的心。刘信眼见天色不早,趁着此处视野开阔,光线还充足,便命人立即放箭。以免夜长梦多。
眼下涂御医虽被一箭射死,可另一人却不见了。
刘信抬起头四下环顾一番,此时正值初夏,林间枝叶茂盛。最低的树干也有丈许高。那人纵身一跃便上了树,从此不见了踪影,可见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刘信略微沉吟,便做了个手势下令收缩阵型。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小心,对方功夫不弱,天色将暗又身在林间,一旦分散就有可能被敌人趁机偷袭。
刘信因阿苒将他耍得团团转,不得不小心谨慎,他手下却颇不以为然。自己人这么多,对方只有一人。真不明白少主有什么可怕的。其中有一人姓李,双名云章,此人自负身手敏捷,有个外号叫金蚱蜢,当下叫道:“少主。若大家都缩在一起,这样可得找到什么时候?依我看,这都好几天了,他们在山上肯定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这鱼肠山上有几个窟窿几个洞我老李清清楚楚,不如让我先去给大伙探探路,也省点时间。”此言一出。立即迎得不少附和之声。
刘信明知他说的有道理,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怒意,当下冷冷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李云章来到狐猴山才不过数年,见少主脸色难看,立即垂头不语。刘信心知自己不能把他们都逼得太狠了,便缓和了语气。另点了两人对李云章道:“不过老李说的也没错,大家确实都累了,既然如此,你就带上他们俩先替咱们去探探路罢。”
他在布局设阵上虽不如刘誓出彩,背后阴人却一阴一个准。那李云章果然上当。只嚷嚷道:“我一人就足够了,人多了反而累赘。”他这话一出,那两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刘信不动声色道:“你一个人去了,被对方发现了,岂不是危险之极?对方轻功高强,他若趁你往东他往西,趁你往西他往东,就算你一个窟窿一个洞搜了个遍,你又能拿他怎么办?”他不待李云章开口,又继续道,“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你且附耳过来。”
李云章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依言挪了过去。刘信与他细细叮嘱一遍,又命人分给李云章一只火把,和颜悦色道:“若是天色太晚,有火把在手,遇上猛兽也算是多个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