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兄弟 （下）

然而打人的却比他还要狼狈。可能是用力过度以至于失去了平衡，亚历克斯身体前倾，整个人栽倒在地，一时竟无法起身。

哈利震惊地盯着他，伸出去扶他的手僵硬地停留在空中。

亚历克斯一点一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容上，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倔强和绝望。

“满意你所看到的吗？”与他尖锐的声音相反，他的眼神脆弱得一触即碎，“现在我是一个哑炮。”

哈利艰难地收回了手，竭力想恢复冷静，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大脑闪过若干碎片：那是西里斯狂怒的面孔，那是斯内普怜惜的眼神……

这就是原因了……这就是原因！

作为一个巫师，哈利很清楚失去魔力意味着什么。他还记得他发现凤凰魔杖被击断时的感受。那种彻底的脆弱无助，有如初生婴儿般无力自卫；那种“我还能再失去什么”的绝望，一切仿佛化成灰烬……

他只是失去了魔杖而已，如果彻底失去了魔力，又会是什么感觉？恐怕就算是小气记仇的魔药教授，也会忍不住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吧。

胸腹间又是一阵气血翻腾，那个“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这个消息吓坏了似的，不知道躲藏到哪儿去了。

哈利又是惊骇又是狂怒，从理论上说，亚历克斯憎恨的是他哥哥，打的也是他哥哥的身体，自己完全没理由抱怨。可是感觉到疼痛的是哈利，而且，除了疼痛，还有……心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那家伙揪出来，扔在他弟弟面前，任由他们两兄弟打生打死。可是一想，真该从这身体里滚出去的好像应该是自己。

好吧，如果能立刻从这里消失，他宁愿化成一缕幽魂。可是梅林啊，他出不去！

他被困死在这个身体里，尴尬地面对着亚历克斯那宛如厉火一般凄厉而绝望的目光。这就是他贪心的报应吗？他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就为了贪恋莉莉的一个拥抱，弄到自己如今深陷在这情感的泥沼里。

“我只是想告诉你伏地魔在利用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切还来得及挽回，哈利。”亚历克斯一阵哽咽，像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他不得不抬起手臂，试图挡住已经盈满泪水的眼睛。

“我想你告诉你，你的嫉妒是多么愚蠢，那个救世主的名头是多么可笑。啊，你知道看着那些深爱你的人期待你去战胜本世纪最邪恶的黑巫师时，是什么感觉吗？”

他嘲讽地大笑起来，笑声象无情的利箭直刺向哈利：“荒唐吗？不荒唐。他们是真的期待我，一个未毕业的学生，去帮他们除掉那个他们连名字也不敢提的魔头！而我的魔力甚至还不如你！”

这一刻哈利几乎惊跳起来，他瞪着亚历克斯，嘴唇抖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身为救世主的悲哀与无奈，他怎能不知道？他怎能不知道！

他看着亚历克斯，似乎看到了五年级时第一次听闻预言的自己，背负着人们的期望而生活，为每一条人命的逝去而自责，为微乎其微的机会而反抗，乃至一想到未来就会感觉到近乎窒息般的痛苦。

他曾经用愤怒来掩饰恐慌，然而愤怒不是力量，反而害死了西里斯。多少次又是多少次，他希望自己不是哈利·波特，随便是什么人都好，就算是做乞丐，也好过做救世主。

他的情绪无疑完全地反应在他脸上，亚历克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极缓慢地点头，轻声道：“你说你嫉妒我，可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嫉妒的。你有力量，哈利，令所有巫师羡慕的梦寐以求的力量，你从婴儿时期就拥有，那么轻松，那么容易，而且不必背负任何责任。”

“你说你羡慕我，啊，哈利！要是我能跟你换，我绝不会迟疑一秒钟！”他苦笑了一下，扶着石桌艰难地爬起来，双眼一直没有离开哈利的面庞，“而我甚至不敢告诉你，在所有人中，我最羡慕的其实是你。如果我告诉你，被人憎恨远远比被人期待好应付得多，你会相信吗？我甚至不能告诉他们，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去招惹那个根本不像人的黑巫师啊！”

哈利浑身发冷，感觉像是在梦中，看着自己心底的话语从那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少年口中流淌而出。

“我……”他停下来，短促地喘了口气。周围的一切开始失去了颜色，时间仿佛回流，他又回到了霍格沃兹的黑湖边上，面对着五年级时那个强忍伤痛和惶惑的十五岁少年。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就能触摸到曾经的自己。

他的视线哀伤绵长似一道有情的线，亚历克斯不自禁地抬起手来，与他掌心轻抵。这一瞬间，眼角的泪光柔化了他冷厉的面庞，骄傲冷漠的面具开始碎裂，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他的真实年龄。

“我没有被摄魂怪吻过，哈利。”那个悲伤的小男孩说，原本苍白的嘴唇此时更加没有血色，象一个一触即碎的瓷娃娃。“可是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就在你把我推进魔法阵的那一刻，天空变得灰白一片，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快乐，都离我而去。”

他低声重复着哈利刚说过的话：“……只有痛苦、寒冷和绝望……就好像你再也感受不到温暖，就好像你再也无法快乐起来。”

哈利说不出话来，只是反手用力握住他的手。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亚历克斯剧烈地颤抖起来，蜷起了身体：“妈妈要我多想想你的好，想想从前的你。我有做的，哈利，我有想过密室里我们如何并肩作战，可是没有用，我仍然恨你。”

长长的睫毛已经被沁出的水雾湿透，被紧紧握住的手显得前所未有的孱弱无力，男孩低声说：“……我恨你，真的恨你。从那一天开始，我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恨你。”

他紧紧抿起嘴唇，语气依然那么凶狠冷漠，可是碎裂的面具一时拼凑不起，倒像是个生病的小孩，所有的哭闹都是为了得到一个温柔的拥抱。

心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强烈而纤细的情感从心底那收藏得紧紧的黑匣子里慢慢沁出，象溪水漫过洁白的沙石。哈利闭了闭眼睛，只觉浑身脱力，只能说出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慰之词：“亚历克斯，别这样……你知道有那么多人爱你……”

那声音的诚挚和悲伤都让他惊讶。他忍不住伸出手臂，是邀约的姿态。这不是他的常用动作，做出来却异常自然，似乎已经做过了很多次。

亚历克斯很自然地依偎过来，仿佛他一直就在等待这个。像是强忍了很久的泪慢慢地滴落下来，他抽抽噎噎地小声哭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哈利……你叫我以后怎么……怎么……”

泪水浸湿了哈利的肩头，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冲刷过他全身，他茫然地盯着前面虚空处的某一点，体会着这不属于他的爱恨情仇。

最终，他僵硬地收拢手臂，轻轻地拍打着亚历克斯的后背：“我……”

他空白的大脑空自转动了半天，终于硬挤出一句话：“……我会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