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是我。”
“你……”
“小诺……”
有些柔和,有些沙哑,有些深沉,非宠溺,有安慰,让人感动。
白诺差点瘫在身后之人的怀里,自从《漩涡》开演以来,他从未有过如现在这样踏实安全的感觉,仿佛即使天地塌下来,也会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他恍惚了一瞬,便挺直了腰杆,从对方怀里挣了出来。
这里是恐怖片的世界,不是好莱坞商业产品,也不是温馨浪漫满屋,这是带着希望之峰最大恶意的杀人机器,这一刻重逢,下一刻也许就是别离。
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多愁善感。
他要杀了韩千穗,在感知到强大后援力量存在的时候,这样的决心便坚定了下来。
白诺向后摸索,发现身后竟然空空如野,讶然回头望去,并没有晋锋的身影。
可他刚刚明明被一个坚实的身子给挡住了,即使是现在,他依旧能感受到身后之人熟悉的气息,脖子后面被那人温热的呼吸照拂着,连柔和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
等等,他叫自己什么?
如果说出“小诺”这种称呼而非“雅人”或者“弟弟”,那么按照系统在最终幕伊始公布的通关要求“维持人设”,现在就应该ng了才对,为什么系统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真的“听”到对方的声音了么?
“我现在仍然在表世界里,你也仍然在里世界里,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
“可我分明听到了你的声音,而且甚至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这大概只是建立在精神链接上的沟通吧,我的声带并没有发生震动,至于为什么你会有触碰到我的感受……额……我猜是因为精神同步率变高,所以你的意识认知到我确实在这个空间的这个位置上,所以假想出了我的存在?”
“这种猜测实在是……算了,不要在乎这些事情,现在该怎么办?”
“杀韩千穗!”
白诺眯起眼睛,看到远处的粘液球已经停止攻击,如充气气垫一样迅速鼓胀起来。
“好吧,韩千穗现在已经准备发大招了。她变成了一个充气粘液弹,估计一会就要吐泡泡,我恐怕没办法……”
“完全变身吧,变身成月镰,只有那样的形态才能打败她。”
“……我也有此意。”白诺之前也想过这个方法,可这种方法实行起来困难实在太大,“可你要明白,困难一是我们同步率不够,说不定会变身失败,困难二是现在咱俩谁也看不见谁,你能看到我这边的情况么?我完全变身成武器之后,不能自主攻击,必须由你来操纵,可到时候你连敌人都看不见,能不能摸到我还是两说,这样如何攻击?”
晋锋沉默了一小会儿。
“试试看,总要试试看,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反正情况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不尝试一下的话,大概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是的,即使勉强也要尝试一下;什么都不做的话,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此时,生死已经迫近悬崖的边缘——
韩千穗膨胀成一个直径将近两米的巨型泡泡,黑色的漩涡在泡泡表面疯狂的旋转,漩涡的中心深陷,似乎能够通往球体的内核,而透过这个可怕的涡流,仿佛能看到世界的尽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随着某些东西的孕育和生长,满满地充盈着,带着迫切的欲望,想要溢出来!
“咕噜咕噜……咕啾咕啾……叽叽叽叽……”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棒槌在粘液球里横冲直撞,将它顶得不断凸起,发出怪异的声响。
“咕咚咕咚咕噜噜噜……”
令人恶心的液体流动。
“噗嗤!”
一声。
“噗嗤!”
“噗嗤!”
两声。
“噗嗤”、“噗嗤”、“噗嗤”……
足以激发鸡皮疙瘩的粘腻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从巨型粘液泡泡表面凸起了一个个血色的眼球:这些眼球或大或小,大的如铁饼,小的如巴掌。没有眼皮,只有溜圆溜圆的球体镶嵌在软塌塌的粘液表面,咕噜咕噜地旋转着,带动着嫣红漩涡状的瞳孔。
巨型粘液球的表面,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裸\露的眼球,它们同时冒出来,又同时朝不同的方向转来转去,只需盯着它们,寒气就会从尾椎骨窜到后脖颈,连□都要紧缩一阵,不然会有潮意从不好的地方流泻出来。
卞蕾本来就有一只脚被腐蚀成半边白骨,剧痛之下又看到同组的演员变成这样可怖的模样,小腿不由得一软,整个人向后跌坐在了地上。
这也太……猎奇了……这个变态的玩意儿真的是……韩千穗变成的吗?
纵然韩千穗这个人本来就不讨人喜欢,但大家住在同一栋宿舍大楼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和卞蕾等人朝夕相处过,现在她变成这种毁三观的怪物,对于和她同组的人来讲,是莫大的打击。
这只是生理上的不适应。
但就算只是纯粹的生理上的恐惧,现世也是极其残酷的,因为演员知道这样的恐惧会连累自己的性命,却无法拒绝它。
卞蕾咬咬牙,努力把腮帮子上的肉绷紧了,就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终究是个资深演员,遇到再大的打击,也要贯彻求生的守则,颤颤巍巍的双手捧起针筒,将吹口对在嘴唇上,针口瞄准好那个巨大的球体……
干掉那个怪物,只有干掉它,我才能活命!
她目光一沉,狠命地吸了一口气——
“噗!”
一声轻响,牛毛小针化作一道残影,吹向巨型粘液球,然后没入漩涡的中心。
“噗、噗、噗!”卞蕾不等攻击的结果出来,便又发出了拼命的三连击,这是她最后的四次机会,她心里清楚,马侯昏迷了,庞艳瑶消失了,邱雨霖那里除了一副眼镜没有其他攻击手段,而白诺的器灵攻击似乎卡了壳,韩千穗越战越强,即使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卞蕾也要发出绝命的一搏。
最后的三连弹全部打在粘液球表面,戳瞎了三只眼睛。毒针一穿透眼球,立刻有乌黑的液体从真空里喷射出来,液压大得惊人,粘液竟然被挤成一道细线,如子弹般激射在墙壁上,登时把厚实的墙壁腐蚀出三个可怖的深坑。
“啊啊啊啊啊!”
粘液球发出悲惨的哀嚎,哀嚎声中依稀可闻韩千穗甜腻的声线。
“姐姐,难道你也要和他们一起……和我作对吗!”
韩千穗平时管卞蕾叫姐姐,她几乎和三组里所有的女人都姐妹相称,但实际上所有的女人都知道她不是善良之辈,大家不戳破也不相信她的甜腻,就这样姐姐妹妹互相打闹着,谁也没付出过真心。
就这么一声“姐姐”,把卞蕾吓得魂飞魄散。
本来以为那只是一个占领韩千穗肉体的怪物,谁知道它竟然拥有韩千穗的意识!
可粘液球·韩千穗的声音十分奇怪:那是高低两个不同的声线混搭在一起的诡异组合,高的声音尖利刺耳像坏掉的机器人,而低的声音如雷闪钟鸣,鼓动闻者的耳膜,连通心脏也要被它捏住。高高低低,一男一女,不阴不阳,任谁听到它,都会想要逃离,想要嫌恶地吐上几口吐沫。
“你们都要……和我……”
“作……对……”
“去……”
“……”
去死!
卞蕾从那浓重的漩涡中,从那疯狂旋转颤动的上百个眼球中,读出了韩千穗的意思。
“死”字尚未出口,粘液球突然发出一阵“哗啦啦”的怪响。
本来清晰可见涡流纹路的漩涡突然凹陷成一个纯黑的黑洞。
“卟叽!”
从黑洞中探出一枚黑漆漆的花骨朵。
恶之花,恶之华……
花骨朵如雨伞,“砰”的一声绽放。
“叮”,射进漩涡中的诅咒吹针被它吐了出来,无奈地掉落在地上。
毒针,我不怕;眼镜,我也不怕!
诅咒道具,太小儿科了,你们这些废柴,看老娘一个个都给收拾了!
“哈哈哈哈哈哈!”
韩千穗用怪异的声音狂笑着,她再也想不起她的男神,她再也想不起她是个人,她只想杀了面前一切存在着的生物。
请你们乖乖被我吃掉吧。
她饿了,她要吞噬。
带有锯齿边缘的五个花瓣张牙舞爪地撑开,花的中心是一张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细牙层层嵌套在嘴巴里,几根粘腻的藤条从里面射了出来,“啪啦”一声抽向在场的众人。
卞蕾被拦腰抽飞,一个重击撞在楼道尽头的玻璃窗上,破空飞出病院,生死未知;
邱雨霖被藤条鞭打到脸颊,鬼畜眼镜被拍掉在地上,即使有诅咒道具力量的缓冲,他本人也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个照面便被掀翻在地,挣扎了几下也没能再爬起来。
而白诺那里……
“你最美味……你身上的气味真香啊……我想把你嚼碎啊呜吞下去……嘻嘻嘻……”
高低混合的怪异声音如是说道。
白诺一条手臂格挡在身前,被藤条紧紧缠住,但奇怪的是,手臂并没有被藤条上附着的粘液腐蚀,反而被一阵微白的光包裹着,散发出微弱的能量。
他的眼睛是紧闭着的,抬手挡住藤条的攻击只是生理上的条件反射;他的全部意识已经沉陷,所有精神都放在如何提高通灵师—器灵的同步率上。
想想你和他最快乐的事情;
想想你和他最牢固的羁绊;
难忘的一刻是什么,为什么要缔结契约,你有多信任他,他就有多信任你,相信才是真正的桥梁,你想为他做的,他能为你做的,何必划分楚河汉界,这里本来就不是两个世界……
如果……你死了;如果……他死了;
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无尽的荒唐与翻滚的肉\欲,纠结的情感和矛盾的内心。白诺觉得自己被某种情感充盈着,但有些东西,也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在现实情况的压迫下,想要活命,就必须原谅彼此,他不得不容忍曾经扎进心窍中的那根刺,让他血流成河的那根刺,给他造成不可磨灭伤害的那根刺。
太难太息,释然也只不过是人类的借口,小心眼地记恨着别人,哪怕明白自己多半还是在任性。
情人,还是仇人,他从不承认主仆的束缚,也相信对方没有这种顾虑,可直到漩涡开始的前一刻,他们躺在一张床上,曾经亲密无间,却还是被一道界限划分到了两个世界。
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总有难以启齿的疑惑,问出口来,却只能得到别扭的敷衍?
总之,时光只有一瞬,白诺的思绪却可轮转万千。
手臂上的白光蔓延到身上,他弯下腰,嘴唇微微打开,让滚烫的热气从喉咙里冒出来,吹到空中立刻便形成一道白雾。
呼吸是这样急促,急促到胸脯剧烈地起伏,让他的肺部都被灼痛了。可即使更加频繁地交换气体,也不能满足身体内物质的分解和能量的产出,他忍不住,轻轻地呻\吟起来。
“小诺……稳……强求……小心……”
有个声音断断续续地慰劝着他。
同步率,在刚刚白光蔓延到身体的一瞬,突破了百分之八十!
纯净的灵力溢出,瞬间烧焦了束缚住手腕的藤蔓。
韩千穗发出一声怪叫,伸出的藤条触手瞬间绷紧,在第一次的突袭失败之后,她再度企将白诺拉扯过来——
她要吃了他!
趁他还没变成一块烫嘴的白薯之前,吃了他!
……
白诺焦躁极了,刚才抽取的灵力数量已经到达了平时训练的上限,他一边担忧晋锋的状态,一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百分之百”的到来——他在等待,等待契约结成那次所感受到的炙热与蒸腾,那是他永生难忘的一刻——但象徵着同步率的数字却突然止住了凶猛的增长态势,它就像一辆正在爬坡却耗尽了汽油的摩托:慢慢地,开始熄火;慢慢地,开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