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平静淡漠的神色,宇文熠城似久久怔在原地,白冉冉却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更没有与他再多说什么,便径直往门外走去。
风从打开的门外,猛扑进来,秋夜雨凉,打在人身上,冰冷刺骨,白冉冉甚至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踏了出去,背后却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和呼吸声,下一瞬,一侧手臂便被人紧紧拽了住……“不要走……”
男人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死死禁锢着她,“夏以沫,不要走……我以为你死了……五年了,我整整找了你五年……不要走……”
滚烫炙热的呼吸,伴随着男人断断续续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喷洒在白冉冉的耳畔,他是那样的迫切,又是那样的卑微,那样的欢喜,又是那样的痛苦……守在门外的黑衣暗卫,轻轻将门阖了上。
那咯吱的一声响动,让白冉冉突然有股说不清的悲凉,如潮水一般,慢慢覆上心头。
“宇文熠城,你到底想怎样……”
她冲他大喊,蓦地一把将他推开。
宇文熠城似没有防备,虚弱的身子,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了数步,方才堪堪站稳,惟有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依旧清亮炙热的凝住她,凛凛如火,熠熠如焰,像是要将她烙进眼底一般的攫紧她,“夏以沫,你终于肯认我了吗?……”
暗哑嗓音,明明苦涩疼痛到极点,却又带着丝丝绝望的欢喜。
他宁肯她像现在一样,对他发火,对他厌恶,也不想她再像之前那样的淡漠疏离……那会让他觉得,除了这五年多来的生离死别之外,他再一次真真切切的失去了她……不,他不会再失去她的。既然她还活着,既然他找到了她,他便绝不会让她再离开他!
一刹那间,宇文熠城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他不可以乱,也不可以将面前的女子逼得过紧,他怕会将她吓走。
他现在已经找到了她。以后,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她回心转意,回到他的身边,不是吗?
抑住心底澎湃汹涌的激荡,宇文熠城眸色深凝,目中波光如炙,凝着面前的女子,抑着声音道,“你衣服湿了,先把衣服换了吧,免得着凉……”
白冉冉却显然对他话锋的如此之快的转折反应不过来,一时怔怔的愣在那儿。
宇文熠城说完那句话,竟真的扔下她,径直向床头放着的干净衣物走去。
白冉冉下意识的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身上的衣衫还是湿的……先前燕归虽然帮她找来了干净衣衫,但当时她只顾着眼前这男人的伤势,根本来不及换……方才还不觉得怎么样,此时方感觉浑身发冷,好不难受。
抬眸,白冉冉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男人,他方才下床的时候,连鞋都没有穿,只赤着脚踩在地上,不时低声咳嗽着。
白冉冉只觉眼底一瞬间模糊起来,一股凉意,蓦地从心底腾起,迅速的漫延至五脏六腑。
她知道,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她不能再待在他的身边了。
她要回去。
她要立刻离开他!
“夏以沫,你要去哪里!”
才回头走了两步,男人却蓦地追了上来,沉厉嗓音,既是恐惧,又是强硬。
男人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狠狠将她单薄的身子扳了过来,堵在屋中圆桌前。他一手握紧她肩膀,另一只手中,还抓着从床头找到的干净衣衫,死死攫紧她眼睛上的一双墨眸,目中震怒异常。
看着他像极了往日的关切模样,白冉冉眼中一瞬尽是涩意。却兀自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回我该回的地方……”
话口未毕,蓦然被宇文熠城打了断,“夏以沫,你该回的地方,是我的身边……”
男人忽而轻声一笑,漆黑的眉眼中,一瞬却是苦涩惨痛,“夏以沫,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来,你不在,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男人灼烈大掌,死死扣在她的肩上,指节泛白,青筋凸出,明明用力到极点,却又唯恐弄疼她,力道不敢落到实处,只压抑着不住的轻颤,男人眸中浮出空洞,透出一种回忆伤怀旧事不愿多说的悲凉,只哑声道,“我以为你死了……”
轻而浅的六个字,却仿佛掩着太多太多无法诉至于口的沉重与痛苦,那些痛不欲生的过往,那些剜心刺骨般的夜夜思念,那些以为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寻不回的凄楚惶恐,那些浓墨般无法化开的苦涩失去,那些……仿佛都只在这短短的六个字里……白冉冉只觉眼前突然被一片薄雾般的东西遮住,忽而便看不清面前男人沉痛的模样……她不敢看他。
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便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让她溃不成军。
她好怕。怕这些年来,她千辛万苦逃避的一切,会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攫紧她。怕自己总有一天,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都会化为一片无有……不,她不能。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时今日,她不能回头。
“对我来说,夏以沫确实已经死了,死在了五年前……”
阖了阖眸,逼尽眼底的涩意,白冉冉静静的望住面前的男人,双目不悲不喜,音调凉薄,“宇文熠城,你大抵也已经知道了吧……当日我落崖之后,奄奄一息之际,恰被行船到附近的祁清远所救……后来,我嫁给了祁大哥……”
顿了顿,女子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忽而扯开一抹浅笑,“对了,那天,你见到的那两个孩子,就是我与祁大哥的一双儿女……”
女子轻浅的嗓音,一字一句,回荡在冷寂的房间里,平缓似水,静静划过空气。
扣在她肩头的灼烈大掌,似乎一瞬间冰冷僵硬,像是再也握不紧,猝然滑落。
宇文熠城怔怔的凝看着她,眸光暗的似乎能榨出墨来,几许茫然、几许不信、几许凄楚,如剑之刃、棱之尖、冰之魄,让人心头打颤。
白冉冉只觉一抹轻涩的疼痛和一抹凉薄的讽刺,从心底涌上来,浑身不觉微微颤抖着,半湿的衣衫,贴在冰冷的皮肤上,难受至极。
“就到这儿吧,宇文熠城……”
白冉冉微微垂着眸,没有看向面前的男人,唇畔却漾着一抹云淡风轻般的浅笑,“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五年多来,没有你,我过的很好……没有我,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就当五年前,我真的死了吧,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
宇文熠城怔怔的听着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墨眸中一瞬一片血红。
一个月前,他突然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告诉他,他一直思念着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就在祁国……尽管知道可能又只是空欢喜一场,可是,他却还是不顾一切的赶来了……一路上,他打听到了许多有关那位祁国冉妃娘娘的事情,他知道,那年轻的祁国国君祁清远,除了一位皇后之外,整个后宫,就只有她一位嫔妃,他知道,他们还有一双龙凤胎的儿女,他听说,祁清远很爱她……他听着有关那位冉妃娘娘的事情,即便明知她已经嫁作他人妇,还跟别的男子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可是,他的心底,却还是发了疯般的期盼着,她就是夏以沫……因为他是那样的期盼着,她还活着,还活在这个世上……仿佛只要她还好好的活着,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事隔五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终于,他再一次见到了她。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她还活在这个世上,更让他幸福的了……他以为,只要她活着,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他几乎忘了,如今,她已是别人的妻……而且是由她亲口告诉他……她说,她嫁给了别人,与别人有了一双儿女……这五年多来,一开始,他是发了疯般的找她,后来,以为她死了,他便发了疯般的守着她,他原本想着,无论生或死,他总是这样守着她就好……他曾经那样热切的期盼着死亡的降临。想着,或者他死了,就可以重新与她在一起……他是那样的想念着她,爱恋着她。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跨越生与死的距离,好不容易才再一次找到了她,可是,这一刻,她却毫不留情的告诉他,她爱上了别人,告诉他,没有他的这五年,她过得很好……若是如此,这五年多来,他的一切痛苦,又算什么呢?
难道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念念不忘、痛不欲生吗?
而她,早已忘了他,早已不要他……爱上了别的男子……这些年来,他的思念,他的痛苦,又算什么呢?
宇文熠城突然想笑。突然觉得一切是如此的可笑。
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是一个绝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