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香在一旁急切的催促。她虽也知道,他们一走,这两个人大抵等不到援兵来,就会命丧在刺客刀下,可是,即便他们留下,也于事无补,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逃出去,才不负他们的牺牲……夏以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名侍卫,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夏以沫翻身上马,招呼柔香,“走……”
马儿似乎也意识到了身后的危险,只拼命的狂奔着。
夏以沫甚至不敢再去看背后的惨烈,只一个劲儿的打马前行,呼啸而过的熏熏夏风,割得人脸颊生疼,心跳如擂鼓,掩盖了世间的一切声响,惟有浓烈的血腥之气,顺着清风,不断的飘进鼻端,即便走出老远,却还依旧弥漫在空气里……夏以沫不知道他们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马儿嘶鸣,停在近在咫尺的一处崖边,再也不肯向前……原本还能够看得见身后的追兵,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踪迹……不知是被他们甩掉了,还是被宇文烨华赶来的增援截住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仿佛就这样消弭无踪。夏以沫却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身下的骏马,似极为烦躁的在原地打着转,呼哧呼哧的打着响鼻。前方就是万丈深渊,再往前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夏以沫只觉一颗心跳的飞快,一下一下打在胸腔深处,沉重闷疼的像是被人生生撕出一个口子般。
方才的满目血腥,仿佛还在眼前,刺得双眸生疼。夏以沫一抹眼睛,触手是大片的水泽,被风一吹,沁凉如冰。
“小姐……”
一旁的柔香担心的唤着她。她已经跳下了马背,一张小脸,仍是一片惊魂未定的惨白,但眼中更多的却是对自家小姐的担心和关切。
方才若非谦王府的两名暗卫,或者此时此刻,她与小姐已经命丧那群刺客之手了……她怎能不怕?
所幸小姐如今安然无恙,否则,即便她做了鬼,也不会放过那上官翎雪!
“柔香……”
夏以沫却突然开口,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我们回去看看……”
即便明知那两名谦王府的暗卫,可能已经凶多吉少,可是,夏以沫却还是想回去看一眼,亲自确认……他们,毕竟救了她的性命。
柔香方自要劝,却听得平地里,突然蓦地响起一道暗哑嗓音,“夏以沫……你还想逃到哪儿去?……”
如一柄磨的锋锐的利剑,蓦地划破万籁俱寂的空气,凛冽声响,被呼啸而过的山风吹得破碎如絮,却是如同冰棱一般,灌进夏以沫的耳中,掀起惊天骇浪……这熟悉到叫人心痛的嗓音,凌厉刺骨,像极尖锐的一根针一般,刺进她的心底。夏以沫怔怔的望着不远处伫立的那个男人……今日的他,一袭月白色常服,愈发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宛如神祗……正是她清早起身,为他亲自挑选的。她为他宽了衣,还为他绾了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往日,她也常常为他绾发。
今天却是最后一次。
她绾的极认真,一丝不苟,墨黑的发,束在玉冠里,如世间最翩翩的那一个清贵公子……可是,这一刻,男人却是发丝散乱,眼眸血红,一张清俊脸容却是苍白如纸,像是整个人狼狈而落魄……他死死的望住她,一双墨染的寒眸,似殇似痛,却又如利刃一般的攫紧她,像是恨不能将她揉进他的眼底一般,仿佛惟有这样,他才能够永远看住她,令她再也难以从他的眼皮底下逃脱……“宇文熠城……”
望着那个一步一步向她逼近的男人,夏以沫久久的怔在原地,呢喃轻问,“……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宇文熠城截了断,“夏以沫……你想问,孤怎么会追上来,是吗?……”
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男人突然凛冽一笑,“夏以沫,你在我的饭菜里下药,算好了时辰会让我昏睡不醒……但你一定想不到,当我察觉到不妥的时候,我会不惜自伤,就为着保持清醒来寻你吧?……”
夏以沫顺着他的话,怔怔的向他的手臂望去……她这才发现,他的左臂处,早已是一片血红,艳红的鲜血,零零碎碎的散落在他月白色衣衫上,像雪地里绽开的朵朵红梅,妖娆而艳绝……而他走向她的这一路,草地上亦留下一连串点点的血迹……刺目生疼。
一瞬间,心痛如绞。
那划在男人左臂上的道道剑痕,就像是同时划在夏以沫的心上一般,仿佛他有一分疼,她就有十分疼。
夏以沫下意识的向后退着。她不想看他,不敢看他……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令她的心,多伤一分,令她坚定的意念,多崩塌一分般……脚下一绊,夏以沫重重跌倒在地。像是再也没有力气。
“夏以沫,跟我回去……”
宇文熠城停在她的面前。他没有伸手去扶她。他只是居高临下的望住她,一双清眸,像是淬了浓墨一般,沉黑的不见底,眼中锐利,却是如刀锋一般,带着决不罢休的狠绝与势在必得。
一字一句,全无转圜余地。
他望着她的眼神,令夏以沫感到害怕,感到无尽的疼痛。令她几乎想要沦陷。
“不……”
夏以沫拼命的摇着头,像是仿佛惟有这样,才能够将心底所有的脆弱赶走一般。
“宇文熠城,你放我走吧……”
明明是融融夏日,夏以沫却只觉寒冷似隆冬,她整个人都在不住发颤,说出口的嗓音,却是异样的柔软。
她甚至是在求他。一种绝望到极点的乞求。
他就在她面前,她已没有力气再逃。
或者,她本就已逃不掉。
她只能求他,求他放过她。
即便如此卑微,她还是要离开他。
宇文熠城眸中陡暗的骇人,落在面前女子身上的目光乌黑凌厉,好似冬日寒冷刺骨的风,将她紧紧的包裹住。
“不可能……”
几乎从齿缝里挤出的三个字,卷着烈烈山风呼啸而起,宇文熠城冷笑一声,猛地伸手,一把将夏以沫扯起,“夏以沫,我告诉过你,我不会放你走……永远……”
一句“永远”,像是他给她的判决,像是他箍在她身上永恒的枷锁,不放不离,至死方休。
“宇文熠城……”
夏以沫没有挣扎,一双顿在面前男人眼睛上的眸子,甚至依然从容,说出口的话,却是字字如刀,她说的是,“……你真的想逼死我吗?……”
那从她口中轻描淡写般吐出的一个“死”字,像蓦地捅向宇文熠城的又一刀,左臂上的伤口,仿佛在一瞬间又疼痛起来……明明早已痛的麻木了,不是吗?
夏以沫却在这个时候,伸手一点一点的掰着他擒在她手臂上的修长手指,用一种像是要生生的将他从她的生命里剜去的力度。
“宇文熠城,你放过我吧……”
退后一步,与近在咫尺的男人拉开距离,夏以沫没有看他一眼,嗓音无力却是异常平静,“……我不想再跟你一起……留在你身边,只会让我觉得无尽的痛苦……”
她饱满艳丽的唇,一丝血色也无,眉心苍白,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却是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宇文熠城,我求你,你放我走吧……”
轻轻巧巧的几个字,却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再也没有力气。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
都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宇文熠城望着她苍白的侧脸,是呀,她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
“夏以沫,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男人勾唇冷笑,带着无比深刻的自嘲。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从夏以沫口中吐出,她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冷寂的如同再也无法点燃的一片死灰余烬。
宇文熠城一双墨眸,却是一刻之间,似卷起无边风暴的夜海,凛冽视线绞紧在她身上。
“夏以沫,孤也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垂在衣袖里的双手,被宇文熠城攥的死紧,与她凝望的一双黑眸,噙着狠绝,杀意,果断利落的不做任何掩饰。
“夏以沫,若是今日你敢离开孤半步……”
男人一字一句威胁,“孤保证,你缀锦阁的人,一个都不会剩……还有,胆敢帮你逃跑的宇文烨华,以及被关在天牢的宇文彻……你若是还想离开,孤保证,他们,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是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是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王者,他永远都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她……夏以沫全身都在发抖,心中凉意一阵盖过一阵,如坠冰窖。
她不是没有想过,他可能会迁怒旁人,但心底却总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他是在乎自己的,即便自己走了,他也不会真的对他们怎么样……可是,这一刻,他这样平静的威胁于她,令夏以沫相信,若她离开,他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们……宇文熠城,你为什么要这么心狠?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心底疼痛如潮水而来,夏以沫死死咬住唇瓣,这一刻,却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
宇文熠城没有再逼她,却是不容抗拒的向前一步,像是要将眼前的女子抓进怀中……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呼,“熠城……”
男人一顿之间,不知何时出现的上官翎雪,已如一只蝶般,向着他们的方向扑来……她身后,是堪堪伸出手去,似乎想要阻止她的宇文烨华,以及数十禁军侍卫。
起风了。方才还一片明媚的天色,不知何时已被乌云渐渐笼住,像是一场好雨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