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痴缠。醒来的时候,日头已高悬。
宇文熠城并没有出尔反尔,答应她一早就会将柔香从暴室里放出来。
但夏以沫兀自不放心,一定要亲自去接她,宇文熠城也就由着她了。
稍稍用过早膳之后,两人便出了清思殿。
只是,房门刚刚打开,一个小太监,便火急火燎的迎了上来……夏以沫定睛一看,却不是日常在缀锦阁里伺候的小顺子,又是谁?
瞧着他急的满头大汗的模样,像是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些时候……夏以沫的心,蓦地沉了沉,一股不详的预感,瞬时掠过心头……心念一动之间,小顺子已经赶了上来,也顾不得什么行不行礼,焦声就道,“娘娘,您快去看看柔香姐姐吧……再不去的话,只怕柔香姐姐会被暴室里的那些人折磨死……”
夏以沫心头一凛,顾不得细问,抬脚便向暴室的方向奔去。小顺子忙不迭的跟在她的后面。
她不发一言的就跑了,宇文熠城原本是打算叫住她的,但瞧着她迫切的模样,最终没有出声,只沉沉吩咐着一旁服侍的宫人,“王喜,去查查到底怎么一回事……”
低眉顺眼的总管太监,立时恭谨的领了命,退下去查这件事了。
宇文熠城定定的站在原地,望着夏以沫焦切的远去的身影,一双清俊的眉眼,不由紧紧皱起,旋即却是蓦地一厉。
日光明媚。本是一派春日融融的好景象。只是,不知哪里掠来的一股凉风,吹得风沙阵阵,冷意如秋,料峭刺骨。
……
夏以沫赶到暴室的时候,柔香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而那延禧宫的管事嬷嬷,正在意图将一把烧的通红的烙铁,伸到她的脸上……“住手……”
夏以沫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竟一把将那管事嬷嬷推倒在地,烧的通红的烙铁正垫在她肥硕的身子底下,只听她杀猪般的嚎叫,瞬时在阴暗的暴室里响彻……被烧焦的皮肉的腐臭与暴室里浓烈的血腥之气融合在一起,愈加的难闻……“柔香……”
夏以沫却顾不得其他,慌忙去解吊在柔香腕上的锁链,跟来的小顺子,也赶紧上来帮忙。
一旁的那管事婆子,犹疼的在地上不住的打滚,发出声声刺耳的惨叫。
阮迎霜霍的站了起来,一双明眸,似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射向那正在急于救着刑架上吊着的那个贱婢的夏以沫,嗓音尖利,“夏以沫,你敢救她……”
她原本端坐在当中,打算亲自监刑,她要亲眼看着这害得她再也不能有孕的贱婢,是如何的生不如死……却没有想到,夏以沫竟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而且直接就是来救那个贱婢的……这一切,要阮迎霜如何能够容忍?
蓦地听到她的声音,夏以沫正在解着柔香腕上锁链的动作,就是一顿……望着小丫鬟如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夏以沫真的很想冲上前去,将那害得她如此地步的阮迎霜,碎尸万段……可是,她忍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柔香的安危,其他的一切,以后再计较……夏以沫眼中抹过一丝狠戾,只抬眸冷冷扫了阮迎霜一眼,便仿若未闻一般,继续焦急的解着柔香腕上的锁链……不一会儿,链子解了开来,没有了锁链的支撑,柔香浑身浴血的身子,瞬时软绵绵的瘫倒在地……夏以沫赶忙将她扶了住,触手便是一片温热,淋漓的鲜血,将她雪白的手掌,染得一片猩红,刺目而惊心……“柔香,柔香……”
女子一迭声的唤着小丫鬟的名字,一瞬间,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心如刀绞。
阮迎霜完全被晾在了一旁,夏以沫方才锐如刀锋般扫向她的一眼,直令她气的浑身发抖……眼见着她更是不顾自己的威胁,将那个贱婢救了下来,阮迎霜心中恨意更甚,一双眼眸如沁了血般的骇人,“来人……”
怒由心头起,阮迎霜不顾一切的扬声就道,“将夏以沫和她的这个贱婢,一块儿给本宫抓起来……本宫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了……”
话音未落,却听一道冷若寒冰般的嗓音,蓦地划破空气,斩断了她未竟的语声,“孤看谁敢……”
男人嗓音如刃,似金石相撞,掷地有声,阴森森的暴室里,一时万籁俱寂。
夏以沫抱着浑身是血的柔香,望着那个如同九天神祗一般,踏进这里的男人,只觉眼眶瞬时就是一热。
阮迎霜显然更是没有料到宇文熠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待得反应过来之后,心中便是一恨,抢先就迎了上去,狠声质问,“熠城大哥……你难道打算维护这个贱婢吗?……”
女子眸中尽是戾气,蓦地射向那如今昏迷不醒的柔香,眼底怨毒,像是恨不能立刻扑上去,将她撕碎一般,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就是这个贱婢,将妾身的药换了……害得妾身以后再也不能为熠城大哥你开枝散叶……难道她不该死吗?……”
听得她声声恶毒的诅咒,再望望怀中浑身浴血的小丫鬟,夏以沫亦是心中一恨,咬牙道,“柔香没有害过你……”
这样的否认,阮迎霜又岂能听的进去?却只让她越发恨的发狂,一双原本如春水般娇媚的眸子,此刻却被那毒蛇一般的怨毒占了满,只剩下骇人。
宇文熠城眉头微皱,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在她即将发作之前,抢先开口道,“孤说过,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不许乱用私刑……”
阮迎霜似乎没有料到面前的男人竟会为那个躺在地下的贱婢说话,心中一时又是恼恨,又是妒忌,恨得咬牙切齿一般,“熠城大哥,你居然为这个贱婢说话?……”
一腔怨毒,瞬时转到了夏以沫身上,女子玉指芊芊,蓦地指向她,“是因为这个贱人吗?……”
阮迎霜眼底妒恨,一刹那间疯长如野草,像是下一秒就会再也忍不住的扑上前去,将面前的女子,挫骨扬灰了一般,“夏以沫,本宫还没有来得及跟你算账,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说,是不是你指使这个贱婢,将本宫补身的药,换成了寒蝉草,害得本宫日后再也不能怀有陛下的龙裔,啊?……”
夏以沫迎着她骇人的目光,眼眸澄澈,如湛湛清泉,不避不闪,一字一句,“阮迎霜,我没有工夫在这里与你纠缠……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你信也不好,不信也罢……若是你一定要继续纠缠不放的话,我也会奉陪到底……”
语声一顿,女子下意识的望向怀中的柔香,心中就是一疼,抬眸,冷冷射向面前女子的一双澄透眸子里,毫不掩饰的一片狠绝,“只是,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其他人无关……如果柔香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可以容忍别人不择手段的对付她,却绝不容忍再有任何人,伤害她身边的人……翠微她一定救不了了,她决不能让柔香再出任何的事情……说到底,终究还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心中一窒,夏以沫望向怀中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小丫鬟,掩住喉头的哽咽,唤道,“小顺子……”
那小顺子一向聪明伶俐,听得他家娘娘开口,立时就反应过来,上前从另一边搀起如今昏迷不醒的柔香,两人合力将她扶了起来……经过宇文熠城身畔的时候,夏以沫不由脚步一顿,强压着嗓音中的颤抖,交代道,“我先去找太医救柔香……”
她现在只盼着柔香能够安然无恙,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宇文熠城望着她强忍着泪水的通红眼眶,然后轻点了点头。
阮迎霜又岂能让他们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将人救走?
她如何甘心?
“夏以沫,你给我站住……”
语声尖利,如同刀子刮在生锈的铁皮上般刺耳,阮迎霜全然顾不得什么仪态,径直迈近了几步,却是站在了宇文熠城的面前,“熠城大哥……”
昔日总是被她咬的娇俏的称呼,如今却终不由的泄露出她本质的骄纵和颐指气使,厉声质问着,“……你真的要这样不闻不问的任由他们走出这里吗?……”
“他们……”
女子一双赤红的眼睛,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射向一旁的夏以沫,以及被她小心翼翼的搀扶住的那个贱婢,“他们害死了我腹中的龙裔还不止,如今,更害得本宫再也不能有孕……熠城大哥,你难道还打算放过他们吗?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了他们,替我们的孩儿报仇雪恨?……”
面对她的声声质问,宇文熠城却仍是淡淡的,道,“孤不相信夏以沫会做这样的事……”
他说的是那样的轻描淡写,仿佛说的只是日升月落、四季轮回这样再明显不过的一个事实罢了。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虽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这一刻,落在夏以沫的心底,却让那一颗冰冷凄惶的心,渐渐的淌过一丝暖流。
她不在乎旁人是否认定她就是残害皇嗣、迫害宫妃的凶手,但是,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信任,却令她觉得如此的炙热,如此的心安……宇文熠城能够感觉到她一刹那间,落在他身上的温热目光,即便不看她,他也能够清晰的想象出来,想来,这一瞬,她澄澈透亮的一双眸子里,一定是雾气朦胧、水光盈然的吧?
宇文熠城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就是不由的微微一动。
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个女子一眼,而是向着面前的阮迎霜,安抚一般道,“换药一事……你放心,孤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只是,这样的保证,却不能让阮迎霜满意……对如今的她来说,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对夏以沫的烈烈恨意和妒忌,才是如今让她咬牙切齿、夜不能寐的原因……她心里早已认定,她落得如今这种凄惨的境地,全都是拜夏以沫所赐,又如何能够听得进面前男人为她的开脱?
“根本就没有必要再查……”
阮迎霜不依不饶,嗓音尖刻,近乎疯狂,“根本就是夏以沫指使她的丫鬟,换了本宫的药……根本就是她想要害得本宫以后再也不能有孕,再也不能怀上熠城大哥你的骨肉,再也不能与她争宠……”
女子眼眸似要滴血,映着暗室里昏黄摇曳的烛火,如同扭曲的鬼魅一般骇人,“本宫今日一定要杀了她,为我的孩儿报仇……”
眸中抹过一线狠辣,阮迎霜再也难忍心底怨恨,竟蓦地扑上前去,染着鲜红凤花汁的纤纤五指,如同鹰钩一般,眼看着就要划上夏以沫的脸颊……宇文熠城却蓦地闪身,挡在了她的身前,同时,电光火石的出手,一把抓住了阮迎霜的皓腕,一把将她甩了开来,“够了……”
阮迎霜被他甩的一个踉跄,身子未及站稳,一双赤红的眸子,已是愤恨的瞪向他……那双眼睛里,似到如今,也不能相信,这个男人竟会这样对她一般,又是可怜,又是可怖,“熠城大哥,你竟然这样对我?……”
女子嗓音尖利,一刹那间,对面前男人的失望,尽数化为对那个被他如此维护的女人的怨毒与妒恨……“就是为着这个贱人吗?”
阮迎霜纤纤玉指,蓦地如利箭一般指向夏以沫,瞳底恨意,像是恨不能将她抽筋剥骨了,也难消心头之恨一般。
听着她一口一个“贱人”,宇文熠城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中,不由的划过一丝锐利。
“好……”
面前的阮迎霜,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雪白的脸容上,已不见什么疯狂之色,一双赤红的眸子里,烈烈恨意与妒忌,却仿佛更甚,却又带着丝丝幸灾乐祸的决绝和疯狂,“熠城大哥,既然你不愿意为霜儿做主,惩治残害霜儿腹中龙裔,害得霜儿今后再也不能有孕的罪魁祸首……那么,霜儿只有让我大哥,来替我讨回公道……”
宇文熠城一双墨眸,在她口中吐出最后一句话的同时,蓦然一戾。
阮迎霜却显然十分的得意。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软肋在哪里……她不信,他真的会为着夏以沫,任由离国与褚良国陷入混战之中……而此时此刻,男人的唇瓣紧抿和一言不发,也证明她这一步,走对了……阮迎霜心底瞬时心平气和了许多,尤其是看到那夏以沫下意识的望向宇文熠城的那种目光的时候,她心中报复的快感,也越来越浓。
从夏以沫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冷峻的侧脸,男人的一张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紧咬的牙关,将那原本就高耸的颧骨,衬得越发的锋锐,仿佛一不小碰到,就会将人的手割破一般……他是这样的好看,哪怕此刻,满身皆是一触即发的戾气,却也好看到叫人心动……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终究不能完完全全的属于她吧?他的眼中,有万里江山,有社稷为重,也许还有其他许许多多重要的东西……而她,从来不是他心中的唯一……就连他身边的女子,她也都从来不是那个唯一……他爱她吗?或许是吧……他在乎她吗?也或许是吧……他待她的真心,或许也有……但是,这一切,在他心目中,却终究抵不过江山社稷,抵不过那个皇位的重要吧?
想到这些,夏以沫心中就是一窒。苦涩疼痛的感觉,就像是一点一点勒进她心底的绳索一般,将她箍的那样的紧,将胸腔里的空气,一点一点的挤逼出去,令人窒息,令人不能呼吸。
不想再想这些,抬眸,夏以沫静静的望住对面被一腔妒恨充满的阮迎霜,嗓音突然有说不出的疲惫,“为着你我两个人的恩怨……”
女子缓缓道,“……和妃娘娘你不惜挑起离国和褚良国的战争……你身为褚良国的郡主,以天下万民性命为代价的战争,在你眼中,竟只是为着维护一个郡主可笑的爱情吗?人命在你眼里,竟是这样的轻贱吗?若战争真的发生了,你于心何安?……”
夏以沫难掩心底的激荡。也许在她心中,永远都不能够理解这种,为着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万民的思维……而且,用战争作胁,换来的一个男人的青眼,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只会觉得如此的可悲,可怜,可恨!
只是,她这些话,却不能唤醒阮迎霜,只让她越发的气急败坏,“夏以沫,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我?……你害得我小产,害得我以后再也不能怀有熠城大哥的孩子,我想让你付出代价,有什么错?……你若是真的那么在乎天下万民的话,你就该当场自尽在这里,那本宫保证,一定不会让我大哥出兵,与离国开战……”
她早已被怨恨和妒忌溢满,如今,她心心念念的,惟有如何致夏以沫于死地,天下万民的死或活,与她又有何干?只要能够杀了夏以沫,只要能够迫的面前的男人,放弃那个女人,她绝对不惜拿离国与褚良国的开战当威胁……如今,阮迎霜心中只有烈烈的恨意,早已顾不得其他了。
宇文熠城一刹那间,心思百转。唇瓣紧抿,垂在衣袖里的一双大掌,被紧握成拳,骨节泛白,青筋毕露。
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将她立毙于掌下,任由阮元风带兵来袭,挑起两国的战争……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有忍。
墨眸拂过湛湛清光,一刹那间,已被宇文熠城尽数敛去,再开口之时,已复一片平静,“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