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直挺挺的跪在原地,等待着。
她何尝不知道,拿这样近乎自虐的行径,来逼迫宇文熠城出来见她,是再愚蠢不过的办法?可是,如今,除此之外,她又能有什么其他更好的法子呢?
或者,在她的心底,也隐隐的知道,那个男人不会任由自己在这里跪很久的吧?所以,才会毅然用这样的法子,逼他出来见他……只盼着,那个男人真的能够多多少少的顾念着她……至于柔香……脑海里碾过她那个小丫鬟如今的处境,夏以沫心中就是一紧……来延禧宫的路上,她已经打听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事情从今日一早,柔香去太医院取她最后一副药说起,在那里,柔香正碰上了来为阮迎霜取药的婢女萍儿,那萍儿分明故意挑衅,除了怨责夏以沫纵容自己的丫鬟,害得和妃娘娘小产,以致和妃娘娘如今性情大变,常常无故责罚他们之外,还言之凿凿的污蔑夏以沫与宇文彻有染,说他们形容暧昧,还曾经被宇文熠城当场逮到过……一开始,知道她是故意挑衅,柔香虽心中气愤,却也忍住了,不与她计较,但是,哪知那萍儿眼见着她不理睬自己,竟更是主动纠缠起她,两人推搡之间,手中的药,一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但因为药包当时并没有破损,所以,当众人将那萍儿和柔香拉开之后,两人也只是黑着脸,各自捡起了地上的药包,各自回各自的宫房去了……哪知事情就出在这里……谁也没有料到,那阮迎霜服用了熬好的汤药之后,竟会突然之间,腹中大痛,服侍的丫鬟们,自是忙不迭的去寻了太医来,太医细细的诊断过之后,又细细的查验过刚才那碗药的药渣,结果竟发现,在那寻常的补药之中,多了一味寒蝉草……那寒蝉草,最是至阴至寒,对女子而言,最是伤身,往往服用一点,都会导致不孕,更何况,阮迎霜服用的那碗药里,寒蝉草的剂量尤为重……经此一役,那阮迎霜只怕是再也不能怀孕了……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阮迎霜,又突然得知自己再不能怀有身孕,自然是痛苦非常,势要找出那如此谋害她的罪魁祸首,报仇雪恨……追查下去的时候,那萍儿一口咬定,是在与柔香的争执中,被柔香换了药,所以,才会害得阮迎霜误服寒蝉草,以致再也不能怀上宇文熠城的孩子……当然,仅仅有那萍儿的口供还不行,很快,那派去查明此事的众人,就查到了太医院,然后揪出了一个抓药的小太监,一番审问之后,他战战兢兢的说出,就在此事之前,他曾经看到过柔香在御药房里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些什么……等柔香走后,那小太监便去检查,结果发现其中一个盒子里的寒蝉草少了些……看似证据确凿,去查真相的人,自然是将这些查到的东西,一一上报,那阮迎霜原本就因为翠微害得她小产的事情,恨之入骨着,蓦然听到竟又是夏以沫身边的丫鬟,迫害的她以后都再也不能怀有龙裔,一时之间,当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势要宇文熠城处置了那害得她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所以,就有了之后宇文熠城命人去缀锦阁拿人的那一幕……夏以沫自然是不相信,柔香会做出换药这样的事情来的……但若是阮迎霜故意陷害她的话,也绝不可能会拿自己再也不能有孕做筹码……看来,这其中一定是有人设计了一切,既重创了阮迎霜,又可以将罪名按在柔香的身上……设计此事之人,定是知道,柔香对夏以沫的重要性,只要能够让柔香迫害嫔妃的罪名坐实,对夏以沫而言,无疑是卸去了她的一条臂膀……更何况,翠微如今还下落不明,她的身边,便只剩下柔香这么一个重要的人,若能借此铲除柔香的话,对夏以沫来说,无疑也将是巨大的打击……这一番险恶用心,当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是谁要这么做?
答案呼之欲出。
在这个皇宫里,如此恨她之人,又能够想出这样恶毒法子的人,只有一个……上官翎雪……
心底碾过这个名字,夏以沫不由的牙关紧咬,恨不能离开就去找她对质……可是,她也知道,就算真的是那上官翎雪设计了这一切,那么她也定是早已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绝不会被人抓住任何的把柄的,想要证明她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谈何容易?
况且,眼下对夏以沫来说,最重要的,始终是柔香的安危……只有先救得了柔香,才能够再图其他……只希望,宇文熠城能够还顾念着她,不要让柔香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人诬陷……夏以沫动也不动的跪在地上。冰冷的硬石板,硌的她双膝生疼,阵阵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尖针一样,钻进她的骨缝里,刺得人整个身子,都不由的微微发颤……夏以沫死死咬牙,坚持住。
一炷香过去了,宇文熠城始终没有出现;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宇文熠城的踪影……天色越发的阴沉。料峭的寒风,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卷起粒粒沙尘,打在夏以沫脸上,火辣辣的疼,吹得她双眼都几乎睁不开……双腿已渐渐疼的麻木,那种感觉,就如同被千虫万蚁狠狠啮咬着一般,说不出来的难受。
夏以沫死死咬着牙关,直到口腔里都弥散开来浓烈的血腥之气……身上漫过阵阵的凉意,夏以沫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忍不住的有些发颤……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始终不见宇文熠城的身影出现。
夏以沫眼前已开始阵阵发黑,几次都差一点跪不住,但一想到柔香,她只能拼命的咬牙忍住……直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宇文熠城方才缓缓从延禧宫,走了出来。
见到她,男人一双墨如点漆的寒眸,似瞬时划过一抹浮光,但只一刹,便不动声色的敛了去。
“起来吧……”
走至她身畔的时候,宇文熠城脚步微微一顿。淡若白水的两个字,却仿佛一丝情绪也无。
也不待她反应,便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夏以沫望着他宝蓝色衣袂的一角,在她身边大步掠过,眼眸深处,就是不受控制的一涩。
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咬了咬牙,夏以沫勉强站起,只是,她跪的太久,这一起身,整个人眼前都是一黑,她身子晃了晃,一个踉跄往前,险些摔倒,幸得王喜在一旁,堪堪将她扶了住……“娘娘小心些……”
王公公小声的提醒道。
宇文熠城不知是否听到了后面的动静,脚步微不可察的一顿,复又稳步向前走去,他甚至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望着他毓秀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夏以沫眼底终是不由的一刺。
只是,如今她有求于他,又有什么资格计较这些呢?
“谢谢公公……”
夏以沫哑声道了谢。咬了咬牙,忍着疼,跟在了宇文熠城的身后,往清思殿的寝宫方向走去。
……
夏以沫进去的时候,只看见宇文熠城的一片衣角,想来是去了净室更衣。
这个时候,夏以沫也顾不得什么了,咬牙跟了进去。
宇文熠城正在解着衣衫,眼见着她进来,甚至没有费力抬眸瞥她一眼,只淡淡道,“既进来了,就帮孤更衣吧……”
说话间,果然束手立于一旁,等待着她的服侍。
夏以沫望着他清俊而平静的侧脸,只觉心底阵阵的发凉……他怎么可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是为着柔香的事情来的……”
夏以沫站在原地,没有动。嗓音微微沙哑,却是异常的执拗。
听得她的话,宇文熠城却仍是神情未变,只淡淡道,“既然你不打算为孤更衣……就滚……”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像是磨的锋锐的一柄利剑一样,磨的抵向夏以沫的心头……虽然,一直以来,宇文熠城被她惹怒之后,也曾经说过无数的狠话,但却从来不曾像今日这一个“滚”字一般,不留情面……夏以沫心底狠狠一涩。她多么想,就这么不顾一切的走掉,可是,她不能……柔香还在暴室里关着……那样的地方,她多待一秒,就多危险一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那里受刑……咬了咬唇,咽下心底的苦涩,夏以沫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男人的面前,抬手,伸向他的衣襟……尽管她垂着眼眸,不看他,但是,却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萦绕在她周遭的,近在咫尺的男人的气息,压在她的心底,令她几乎不能呼吸……搁在男人衣襟上的指尖,一片冰凉,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着颤,夏以沫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男人,一双清俊的眉眼,淡淡落在她身上的温度……他是那样的好整以暇,就像是一只猫望着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老鼠一般,揉尽她所有可笑的自尊心……以往,无论宇文熠城怎么盛怒,甚至几乎要过她的命,夏以沫都从来不曾怕过她他,更不曾这样的难受过……但这一刻,她却突然如此清楚到,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可笑的自尊心,以及自以为是,原来在这个皇宫里,根本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面对这个手中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这样的渺小,这样的不堪一击,她所有的自尊或者其他,对他来说,不过尔尔,迟早要交出来,任由他踩在脚下,狠狠践踏的……多么可悲。
可是,她却全然没有办法。
死死咬着唇,夏以沫垂眸,拼命的将眼底一瞬间溢满的泪意逼尽,只微微抬起冰凉的指尖,一颗一颗解着男人衣衫上的盘扣……每解开一颗扣子,她觉得自己的一颗所谓的自尊心,也仿佛随之剥落几分,勾的心底生生的疼。
脱下外衫,换上月白色的常服,简单的一件事,却仿佛用尽了夏以沫全身的力气,当将男人颈下的最后一颗扣子系紧之后,夏以沫蓦地垂下了微颤的指尖,“好了……”
半响,夏以沫方才从喉间挤出这样两个字。唇瓣紧抿,怕一不小心,就会泄露出再也忍不住的哽咽。
掩在衣袖里的双手,被她死死紧握着,指甲掐进掌心,却依旧止不住那股从心底漫出来的轻颤……宇文熠城凉薄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陪孤出去用膳……”
淡若白水的嗓音,不带丝毫的情绪。
丢下这样一句话的男人,甚至没有多看夏以沫一眼,径直走出了净室。
夏以沫怔怔的站在原地,死死咬住唇,有一刹那,她以为那股一刹那涌上的委屈之感,会将她毫不留情的淹没,她甚至像就这样倒下,也好过受这个男人如此的折辱……可是,如今,她还有什么任性的资本?
他早已笃定,她会为着柔香,忍受他的一切侮辱和刁难,所以才这样的肆无忌惮,好整以暇。
他吃定了她。
是呀,如今,夏以沫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抿去唇畔的苦笑,夏以沫静默许久,然后,随着男人走出了净室。
出来的时候,房里圆圆的红木八角雕牡丹浮纹大桌上,已摆放了好些吃食,正中是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周围团团摆着红豆玉米面发糕,鹅脂酥炸豆沙麻团,四色葱香花卷,油炸麻花果子,还有枣泥山药糕,边上的小桌几上搁着甜咸两色粥点,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鸡粥……都是夏以沫素日里爱吃的东西……想来是方才他们更衣的时候,御膳房准备好的。
望着这满满一桌自己平日里爱吃的东西,夏以沫却宁愿这是御膳房的无心之举,而非那个男人特意的交代……因为,那样只会让她心里更难受。
她宁愿他对她一直那样的冷酷,至少,她会强迫自己接受,强迫自己死心……夏以沫咬着唇,低头在一旁站着。求人为大,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柔香的安危,其他的事情,本不该是她该想的……“坐下,吃饭……”
宇文熠城却是瞧也没瞧她一眼,兀自执筷开始用饭。
这样的话,自然是对着夏以沫说的,毕竟,这宫里眼下伺候的这些人之中,也只有她有资格与他同桌吃饭,所以,不存在什么误会。
夏以沫犹豫了须臾,终究还是坐下了。
这个时候,她真的没有力气再去跟这个男人对抗。
只是,柔香如今被关在暴室,她又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东西,只勉强端起面前的金米南瓜粥,小口抿着。
香甜软糯的粥点,是她素日最爱,如今,却实在食之无味,夏以沫只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
正当她想要放下碗筷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却突然出声道,“吃完……”
夏以沫端着碗筷的手势,就是一顿,小声道,“我真的吃饱了……”
宇文熠城却不罢休,强硬道,“吃饱了,也要继续吃……”
冷冷清清的一把嗓音,听不出半分的情绪,“夏以沫,你若是想救你的那个丫鬟的话,就乖乖听话,不要激怒孤……”
虽是无耻的威胁之语,但听得他终于松口,提到柔香的事情,夏以沫心中一涩的同时,却也稍稍少了些担忧。
形势比人强。眼下,只要能救得柔香,她也只有如男人的所愿,乖乖听话了。
夏以沫端起面前的金米南瓜粥,小口小口的吃着。
偌大的清思殿里,一时只闻两个人沉默的吃饭声。
窗外,夜色不知何时已浓了起来,灯火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