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宫中盛宴。
为博夏以沫欢心,宇文熠城特意命人准备了十万礼花,在除夕当夜,一举燃了。无数的璀璨烟火,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如火树银花,刹那芳华。
宇文熠城紧拥着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他的眼中,映出这极尽璀璨芳华,濯黑瞳底深处,却惟占据着她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在他眼中,这世间的繁华三千,也比不过她一个人。
她与他就那么紧紧相拥着,眼前是大片大片轰然炸开的璀璨烟火,身后是远远伫立的各宫妃嫔、婢女、太监,以及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人等……但这一刻,在这万千热闹的景象之中,在这世上这么多的人之间,于她,却仿佛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这一刻,无论对旁人而言,是艳羡,还是妒忌,是仇恨,还是怨毒……对夏以沫而言,却惟有刻入心扉的美好……夜色那样冷,那样寒,她的心,却是一片滚烫。
因她现在怀有身孕,赏完烟火之后不久,宇文熠城就送她回缀锦阁了。徒留满殿的各宫嫔妃与皇亲国戚,继续饮宴。
只是,他们这一走,本还维持着表面的热热闹闹的筵席,便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索然寡味起来。
不多久,也便散了。
因设宴的沐恩殿,离缀锦阁不算远,所以,夏以沫弃了步辇,只与宇文熠城就着夜色,缓缓行着。
因怕她冻着,一路上,宇文熠城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怕夜路难行,男人一双温热的大掌,更是牢牢的将她的小手,牵在手中,两人十指相扣,携手慢行。
只是,走到半途的时候,王喜却突然追了上来,在宇文熠城耳边窃窃私语了片刻,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像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发生了一般。
虽然,宇文熠城什么都没有说,一张清俊的脸容上,仿佛也瞧不出什么情绪,但夏以沫还是敏感的觉出,笼罩在他周身的气息,似乎冷峻了许多。
原本宇文熠城是打算将她送回缀锦阁之后,再去处理那件紧要的公务的,但想着这儿离缀锦阁也不远了,夏以沫就没用他再送,让他去办自己的事情就好……宇文熠城也没有坚持。
只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夏以沫心中却忽而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带着这隐隐的不安和疑虑,夏以沫与柔香缓步往缀锦阁的方向走着。
转过一处拐角,就是问幽亭了。
夜已渐渐深了,那亭中却伫立着一道纤细柔婉的身影。
似听得他们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昏暗灯火下,女子一袭浅银红遍地散金缂丝对襟长绸袄,下配玫瑰紫的遍地缠枝芙蓉花裙,如云的秀发,绾成个温婉的弯月鬟,用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的累丝含珠金雀钗,钗形双翅平展,微颤抖动,衬得其艳丽非常,整个人,从细肩到纤腰到裙摆再到足尖,一条水线流过般幽静娴雅,流水静觞般姿容娟好。
却不是那上官翎雪,又是谁?
看到她,夏以沫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上官翎雪显然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转过身的同时,柔婉一笑,“沫儿妹妹……”
夏以沫原本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她多加纠缠,只是,想到宇文熠城方才面色凝重的离开,而偏巧在这个时候,这上官翎雪又在此处等她,说不定两者有什么关系……一念及此,夏以沫便不由的有些犹豫。但只须臾,她心中却冷静了下来。
“不知俪妃娘娘特意在这儿等本宫,有何贵干?”
夏以沫抱着温热的手炉,冷冷与她对视着。
上官翎雪却没有急于回答她的话,而是道,“沫儿妹妹难道就打算一直站在亭外,跟本宫说话吗?外面风凉,沫儿妹妹你如今又有孕在身,受了凉就不好了……翎雪在亭中备了炭炉,沫儿妹妹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先请移步亭中吧……”
眼见着夏以沫没有动,女子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笑了笑,“沫儿妹妹该不会是怀疑本宫会借机对你腹中的孩儿不利吧?怎么会呢?……”
上官翎雪嫣然笑着,“就算翎雪对沫儿妹妹你肚子里的孩儿,再不待见……翎雪也不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下手谋害的……沫儿妹妹,你尽可以放宽了心……”
夏以沫没有料到,她竟会毫不掩饰的透露她对自己还有自己腹中的孩儿的恨意,心底就是咯噔了一下。
若这上官翎雪依旧像从前一样,装作与她亲热和谐的模样,她反而不觉得怎样,但是,她现在突然与她这样的撕破脸皮,倒叫夏以沫一时摸不透她心中到底打算做什么了……“俪妃娘娘方才如此直言不讳的言明,对本宫腹中的皇嗣不待见……”
夏以沫一壁往亭中走去,一壁凉凉开口道,“……难道就不怕这些话,传到宇文熠城耳中,污了你一直在他面前伪装的善良温婉的形象吗?……”
女子在上官翎雪面前站定,隔着半张圆桌,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沉沉落在她身上。
上官翎雪却只是微微一笑,仿佛丝毫不在意她对自己的讽刺,反而一壁动作优雅的拾起桌案上的茶壶,往她面前的杯盏中倒着茶水,一壁柔声开口道,“翎雪自问,三两句流言蜚语,还不至于撼动翎雪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怕是要让沫儿妹妹你失望了……”
她越是这样的直白,夏以沫却反而越摸不透她心中所想。从她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容上,更瞧不出什么破绽,倒让她更心中犹疑起来。
不过,既然上官翎雪特意在此处等她,必不会只单单为着与她做这口舌之争的……既然她找上门了,夏以沫也没有规避的道理……这样一想,夏以沫索性也不再费力揣测,只在上官翎雪对面坐了下,也不看她,淡淡开口道,“好了,俪妃娘娘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面对她的不耐,上官翎雪却仿佛丝毫不着急,只是慢悠悠的将温的刚好的茶水,送到了唇边,悠悠抿了抿之后,方才如同闲话家常一般开了口,“方才见陛下似乎突然得了什么消息,匆匆就扔下沫儿妹妹你,自己走了……”
夏以沫心中跳了跳,暗道一声,来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嗓音平淡,“听俪妃娘娘话中的意思,倒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
上官翎雪却是莞尔一笑,“沫儿妹妹你真是说笑了……且不论翎雪是否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既然陛下当时都没有告诉沫儿妹妹你,想来自是不能被妹妹你知道的事情……既然如此,就算翎雪真的知道的话,也是不敢透露给沫儿妹妹你的……”
她这番话,实是狡猾的很。既模棱两可了自己是否知道那件事,又暗示宇文熠城并不打算将此事让夏以沫知晓……这样的处心积虑,还真是高明啊。
夏以沫望着一派悠闲自得的上官翎雪,终是不由的唇角勾起半阙冷笑,“本宫一向都知道俪妃娘娘你是玲珑心窍,却没想到,原来俪妃娘娘也这样的伶牙俐齿,当真是叫人佩服……”
上官翎雪却仿佛一点儿也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一张精致的脸庞上,仍是滴水不漏的巧笑嫣然,“沫儿妹妹过奖了……若论伶牙俐齿的话,翎雪又怎么及得上沫儿妹妹你呢?……”
夏以沫冷冷一笑,“俪妃娘娘未免太自谦了……”
这样的与她论口舌之争,夏以沫实是厌烦,遂道,“若俪妃娘娘特意在此处等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的话,本宫想,你我之间,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
言罢,夏以沫作势就是起身离去。
便听那上官翎雪悠悠开口道,“说起来,翎雪还没有恭喜过沫儿妹妹你有孕呢……”
听她终于扯到了正题,夏以沫身子一顿。
“若是俪妃娘娘想要打我腹中孩儿的主意的话……”
夏以沫一双清眸,锐利的盯住面前的女子,眉宇之间,溢满着难得的戾气,一字一顿,嗓音冷鸷,“本宫可以向你保证……我夏以沫一定不会放过你……”
听得她的警告,那上官翎雪却仍是一脸的心平气和,既不辩解,也不承认,只是悠悠转口道,“瞧沫儿妹妹的样子,倒像是真的很在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一般……”
话锋一顿,女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漫不经心的道,“毕竟,沫儿妹妹你先前为了防止自己怀上陛下的骨肉,可是一直都暗地里服用避子汤的呢……”
就仿佛这件事真的很有趣一般,上官翎雪忍不住笑出了声,“本宫还以为,沫儿妹妹你突然知道自己竟有了身孕,会不耐烦这个在意料之外的孩子呢……怎么说,他都算是沫儿妹妹你不期待的产物……”
这上官翎雪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夏以沫心底的隐痛,尤其是,她最后那一句,她形容她肚子里的孩儿,是她“不期待的产物”,更如同一根尖锐的细针一般,刺向夏以沫心中最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她难受的,不是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而是,曾经她真的一度有过这样的想法……曾经,她是那样的逃避怀上宇文熠城的骨肉,但当她真的有孕之后,她的心底,却不受控制的被即将身为人母的喜悦与期待,满满的占据了……她可以对天发誓,当得知她怀上了宇文熠城的孩子之后,她没有一刹那,想过要不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对他充满了期待与爱意……她甚至愿意尽自己的一切能力,保护他,守卫他,让他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来到这个世上,尽她的所有,保他一世安稳快乐……夏以沫下意识的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那样的温柔与小心翼翼。那是即将身为人母的女子,特有的神情。
令上官翎雪觉得如此的刺眼。
顿在女子唇畔的润瓷浮纹茶碗,被她纤纤玉手攥的死紧,依稀可见,那白皙骨节上,露出的隐隐青筋。
但只须臾,上官翎雪已不动声色的敛去了这一切不该泄露的情绪,一张艳绝的脸容上,转瞬已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虽然她掩藏的极好,但夏以沫还是看清了,心中一凛的同时,却也是划过丝丝的残忍,笑道,“俪妃娘娘是因为自己一直未能有孕,所以在这里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吗?……”
女子眼帘微抬,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对面那被戳到痛处的上官翎雪,唇畔漾起的清丽笑靥,却是越发的残忍,“好不容易,之前传出俪妃娘娘你有孕的消息,但到头来,却只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俪妃娘娘还差一点被扣上了‘假孕争宠’的罪名,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夏以沫知道,自己这样毫不留情的揭人伤疤,太过刻薄,也太过恶毒,但是,她与上官翎雪的宿怨已深,况且,一想到,娴妃姐姐就是被她因为假孕一事,害死的,她就越发的不能忍。
虽然,她如今还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顾绣如的上吊自杀,是否与面前的上官翎雪所为……但夏以沫本能的知道,娴妃姐姐的死,一定与上官翎雪有关……总有一天,她会找到证据,将这上官翎雪的真面目,完完全全揭穿,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夏以沫暗自握紧了垂在衣袖里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