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样问……”
女子饱满艳丽的唇,勾起半抹讽笑,“……分明已经是不相信你的翎儿,会做出那些事情了……既然如此,再问妾身信不信,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她口口声声的“陛下”和“妾身”,宇文熠城一双清俊的眉目,不由微微一皱……她一恼他的时候,就会唤他“陛下”,称自己为“妾身”,用这样疏离的称呼,来跟他划清界限……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宇文熠城反而道,“孤确实不相信翎儿会做出假孕争宠的事情……”
语声一顿,浓眉紧蹙,“至于其他事情……向婉儿的溺水、诬陷你在茶中下毒,以及从前娴妃小产……这些事情,孤总觉得,还有别的隐情……”
顿了顿,“翎儿不是那样的人……”
夏以沫静静听着他如此为那个女人开脱,只觉得窝在心底的一腔怒火,就如同涨潮的汐水一样,一点点的漫延上来……说不清是疼痛,还是觉得可笑。
“既然陛下这么信任你的翎儿……”
夏以沫霍的站起身,连多看一眼对面的男人都不愿,“……尽可以将所有指控她的证据都视而不见……最好再将那些诬陷她的人,一个一个都抓起来,这样就可以还你的翎儿清白了……”
唇角弯起毫不掩饰的讽刺弧度,“俪妃娘娘听到陛下这样的信任他,一定高兴坏了吧……既是如此,陛下也不该在妾身这儿耽搁下去,理应赶快去好好宽慰宽慰你的翎儿……想必,遭受了这么多人的‘诬陷’,她现在一定是一副泫然欲泣、无限惹人怜爱的模样吧?……”
不用去看那上官翎雪此时此刻的情形,夏以沫都可以想象的出来,当种种的证据甩在她的脸上之时,她是怎样的睁着一双凄婉的大眼,晶莹的泪水,怎样汪在瞳底,欲落未落的娇怯模样……
最不能让她接受的是,面前的男人,竟会相信她……
果然,他最在乎的人,还是那上官翎雪吧?所以,才会无视那么多的证据,无论别人说些什么,他都如此的信任她,维护她……
既是如此,她与顾绣如谋划了这么久,又算什么呢?
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枉做小人罢了。
她突然如此的妒忌那个上官翎雪。
她的心,是这样的失望,是这样的疼。就像是被人拿着钝刀子,一下一下划着一样,千刀万剐般的疼。
宇文熠城望着她苍白脸容,心中却只道她是因着不能将上官翎雪,为司徒陵轩报仇雪恨而难过,忍住想要发作的冲动,只冷冷开口道,“翎儿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儿,孤自会查明真相,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夏以沫冷冷望住他,唇畔勾起半阙讽笑,“查明真相?真相如何,陛下你真的在乎吗?”
又是冷冷一笑,“好啊,那我问你,若是真的证明上官翎雪做过这些事情的话,你打算怎么如何处置她?”
这却问住了宇文熠城。他也曾经想过,若证明上官翎雪真的做过那些事情的话,他要怎么处置她……但他也十分的清楚,他的处置,对上官翎雪来说,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他太了解那个女子的性子,也太了解她对自己的心意,若自己真的逼她太紧的话,她最可能是一死了之……
而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况且,他也不愿意相信,那个他一向钟爱和怜惜的、心地善良、性情温婉的女子,会做出那等处心积虑、心狠手辣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太巧合了。从发现上官翎雪假孕的小宫女,到林太医,再到突然被揭露的陈年旧事,这一切,出现的时机,都太巧合了……
而面前的女子,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宇文熠城突然很想开口问她。
但是,这样的念头,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就仿佛,他一旦问出口,他与她,就连如今的关系,都不能再维持……
男人许久的沉默,落在夏以沫眼中,却只觉得如此的刺目。
女子嘴角攒开冷冷笑意,“怎么?陛下无话可说了吗?”
宇文熠城望向她被恨意浸的浓丽的眉目,突然开口道,“你希望孤怎么处置她?”
夏以沫一怔。
她希望他怎么处置上官翎雪?
那个女人,她是害死阿轩的罪魁祸首,她恨不能杀了她,替阿轩报仇雪恨……可是,这一刻,当宇文熠城这样问她的时候,她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要他杀了那个女人吗?不,她知道,无论上官翎雪做了什么,面前的男人,大抵也是舍不得杀她的吧?这么多年的情意,他如何能够下得了手呢?
看的这样清楚,却只让夏以沫更觉心伤。
“不要再喜欢她了,宇文熠城……”
在理智苏醒之前,夏以沫已是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话出口,便即后悔。
宇文熠城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却是骤然一跳。面上神情却极为冷静,沉声问道,“为什么?”
夏以沫咬了咬唇,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上官翎雪做那么多的事情,无论是谋害娴妃娘娘的孩子,还是假孕、诬陷……都是因为她妒忌你身边有别的女子,所以,她才想要不折手段的将所有的人,一个一个的铲除……对这种人,最好的惩罚,就是她越想得到什么,就越让她得不到,越让她失去……那么,对她来说,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说这话之时,她始终没有看对面的男子一眼。刻意躲避着他灼灼的凝视。
但宇文熠城,却久久的望着她,目光顿在她的眼睛上,像是要透过她的双眼,一直望到她的心底去一样。
他想知道,说出这些话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心思……在她这样算计上官翎雪的时候,她的心中,到底想着谁,又是为着谁……
“夏以沫,你就这么恨翎儿吗?”
许久,宇文熠城沉沉嗓音,缓声响起,一字一句,平淡如白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却像是一根极尖锐的针,蓦地划过夏以沫的心头,令她猝然一痛。
她想回答“是”,她对上官翎雪恨之入骨,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出不了口。
她能够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悲伤一样。她的心,就那样微微一痛。
夏以沫没有看他,尖利的牙齿,将唇瓣咬的生疼,许久,方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听她用这样的话搪塞,宇文熠城也终究不由逸出一声冷笑,“就事论事?……夏以沫,孤发现,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他说,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了,清冽语声中,藏着掩也掩不住的落寞和苦涩……也许,不是他越来越看不懂她,而恰恰是因为他将她看的太清太透,所以才会这样的难受……
因为知道,她做这一切,不是为着他,所以,才会这样的失望与不甘……
夏以沫蓦地抬眸,望向她。他却没有看她。半对住她的侧脸,棱角分明,线条冷硬,如俊美的古希腊神像。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他离得她是那样的遥远,远到仿佛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一样,远到穷尽此生,他与她,再也走不到彼此的身边去了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像一柄磨的锋锐的利剑一样,直抵夏以沫的心口,漫开撕裂般的疼痛。
而说出那样一句话的宇文熠城,却仿佛与她再无话可说,起身,仍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嗓音平淡的开口道,“明日,你便搬回缀锦阁吧……”
语罢,也不给夏以沫反应的机会,即转身,向外走去。
夏以沫呆呆的坐在那儿,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一点一点离她而去。
头也未回。
打开又被阖上的房门,截断了她的视线,也将门内与门外的两个人,隔成两个世界。
夏以沫久久的坐在那儿,一动也未动。她的手,覆上胸口,埋在那里的一颗心,一如既往的砰砰跳动着,却突然是那么的疼。
她死死攥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呼吸着,可是那股疼痛,还是不肯放过她,愈演愈烈。
积在眼底的泪意,终究撑不住,无意识的淌落下来。一滴一滴,无声无息。
窗外,残月如钩,夜色浓郁。